兩天后,曹丞相又設(shè)下家宴,請江岳小聚。
曹丕、曹彰和曹沖,三位公子在席中作陪。
曹沖代表他的嫡母卞夫人,向江岳敬酒,感謝他的救命之恩。
曹沖的生母環(huán)夫人,特意來到席間,也向江岳敬了一杯酒。
曹丕是嫡長子(不算去世的曹昂),已經(jīng)成年,經(jīng)常跟隨曹操一起赴宴,江岳以前就見過他。
曹沖是當事人,這種場合當然也應(yīng)該出席。
曹彰本來不用來,可是他對大名鼎鼎的江砍頭非常仰慕,特意去向卞夫人告求,才得到了和偶像一起吃飯的機會——他今年只有十七歲,平生的志向就是“好為將”,所以把驍勇無敵的江砍頭視為偶像,如果不是曹丞相在場,在飯桌上早就拉著江岳問東問西了。
這場家宴后不久,曹丞相下令,在許昌城中撥出一座宅第,作為修云亭侯的侯府。
江岳的修云亭侯府位于許昌北城,三進的院子還帶一個不小的跨院,再加一個后花園,前門臨大路,后門接小巷,儼然已經(jīng)有了幾分侯門深似海的意思,住下十幾個人沒有任何問題,曹丞相還非常貼心的在宅子里配齊了下人和婢女,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
于是乎,江岳和同伴們興高采烈的搬出寅賓館,住進修繕一新的修云亭侯府。
許都乃是天子腳下,這樣一座宅子價值巨萬,規(guī)制不亞于很多的名臣宿將,江岳為此特意找了個機會,向曹丞相當面致謝。
“一所宅子罷了,有什么可謝的。”曹丞相渾不在意,笑道:“江君乃是本相的一字師,這所宅子全當謝師禮好了。”
“嗯……喏!”江岳表情扭曲,已然無力吐槽。
曹丞相拿無聊當有趣,強行給江岳扣上一頂“一字師”的帽子,還反復的一再提起,江岳雖然出了一回風頭,但是也被架在火上烤了起來,滋味并不好受。
曹丞相的老師,哪怕是一字師,是那么容易做的嗎?
事實上,江岳被曹丞相稱為一字師的故事,這幾天早已傳遍許都,毀譽參半。
識貨的文官名士不得不承認,江岳這個“歸”字的確改得好,僅僅一字之差,全詩的氣度憑空高了幾分,有一種畫龍點睛的效果。
更難得的是,江岳據(jù)說最近才開始攻讀《論語》《春秋》之類的典籍,卻能很快的活學活用,根據(jù)場合準確的引用典故,比宴席上眾多的飽學之士反應(yīng)更為機敏。
武將們大多數(shù)都是牛嚼牡丹的粗人,對“天下同心”和“天下歸心”的差別沒什么感覺,曹丞相既然說這個字改得好,那肯定就是改得好,江岳提起刀來能砍頭,拿起筆來能改詩,給武將們大大掙了一回面子。
普通的黔首百姓屬于吃瓜群眾,倒是覺得很有意思,在這個小故事里,曹丞相雅量過人,江岳才思敏捷,兩人合作完成了一首好詩,堪稱是一樁充滿趣味的風雅事,另外殺人如麻的江砍頭竟然懂詩,也被百姓們津津樂道,引為奇談。
任何焦點人物都是有粉有黑,江岳也不例外。
有人說曹丞相的原詩更好,江岳的修改是畫蛇添足。
也有人說江岳是附庸風雅,嘩眾取寵。
還有人說江岳是溜須拍馬,故意迎合曹丞相。
更有人說江岳是居心叵測,對大漢王朝有不臣之心,置曹丞相于不忠不義之地。
漢獻帝聽說這件事后,在后宮里大發(fā)雷霆,砸壞了一架價值昂貴的白玉屏風,并且痛罵江岳為“奸賊”。
忠于漢獻帝的漢官們也都同仇敵愾,朝野之間,突然掀起一股抨擊江岳的巨大聲浪。
曹丞相雖然很久以前就開始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是大面上仍然遵從君臣之禮,在漢獻帝面前并不是太過跋扈,可是在這首《短歌行》里,曹丞相卻毫不掩飾的吐露了他的雄心壯志,那些忠于漢室的漢官無不為之驚駭莫名,儼然末日將至,他們不敢直接攻擊曹丞相,就把矛頭對準了江岳這個所謂的“一字師”。
江岳無意中,充當了曹丞相和漢獻帝相互較量的一枚棋子,推上了風口浪尖。
漢官們越是攻擊江岳,曹丞相就越是夸獎江岳,圍繞《短歌行》詩中的一字之差,兩方的名士騷客又展開激烈的爭論。
忠于漢室的那些漢官們紛紛表示,“天下同心”才符合曹丞相的身份,才符合這首詩的意境,“周公吐哺”指的是漢獻帝,曹丞相也是“天下同心”的一員,他之所以渴求人才,呼喚人才,都是為了振興漢室。
曹丞相旗下的文臣立刻反駁,曹丞相乃是力挽狂瀾的大漢第一名相,功比張良,賢過蕭何,完全當?shù)闷稹爸芄虏浮钡谋扔?,天下為之歸心,才充分說明了曹丞相的威望和貢獻,江岳身為一員只是粗通文墨的武將,尚且能夠想到用“天下歸心”來形容曹丞相,更充分說明了曹丞相已經(jīng)得到了三軍將士的擁戴。
到底是“天下同心”,還是“天下歸心”,這里面的差別太大了。
天下同心,還留著一塊遮羞布,大家裝裝糊涂,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天下歸心,分明就是一首反詩,漢官們再不反擊,曹丞相還會得寸進尺,繼續(xù)侵奪漢獻帝的皇權(quán)。
隨著爭論的不斷升級,漢官的重量級人物孔融終于出馬,特意做了好大一篇文章,從《論語》到《漢樂府》,引經(jīng)據(jù)典,洋洋灑灑,最后得出一個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江岳是一個不學無術(shù)之輩,對《論語》的理解非常膚淺,他貿(mào)然改動曹丞相的《短歌行》,屬于典型的用典有誤,曲解了曹丞相的本意。
孔融的這篇文章一出,許都的輿論風氣為之一變。
孔融當年曾是一方諸侯,現(xiàn)在則是朝廷九卿之一,打仗和做官的本事稀松平常,文章學問卻傲視天下,是公認的當世大儒,他既然說江岳用典有誤,那就肯定用典有誤。
一時間,對江岳的批評聲驟然高漲,一個黃巾出身的粗魯武夫,竟然也學世家名士去舞文弄墨,當然是東施效顰,錯漏百出——很多打醬油的無關(guān)路人都被孔融的名氣影響,把江岳當成了不學無術(shù)的小丑。
風頭不對?。?p> 曹丞相立刻召集司馬懿、陳琳這兩個著名的筆桿子,讓他們寫文章為江岳站臺,駁倒孔融。
司馬懿和陳琳卻連連搖頭,孔融的這篇文章的確精彩,引經(jīng)據(jù)典詳實周密,而且占據(jù)了大義名分的制高點,想要駁倒他談何容易,除非公然撕破臉皮,坦然承認曹丞相就是心懷異志,準備對漢獻帝取而代之,“天下歸心”才能站得住腳。
這樣子當然不行。
曹丞相雖然早有不臣之心,但是內(nèi)憂外患之中,取代漢獻帝的時機還遠未成熟,曹丞相更希望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逐步上位,而不是立刻和漢獻帝撕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