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的場合經(jīng)歷的多了,江岳慢慢看出一些門道,曹丞相麾下的文官武將,其實也存在大大小小的圈子,尤其世家和寒門之間,彼此涇渭分明,除非迫不得已,輕易不會摻和到一起。
廣義上的世家范圍很大,只要不是寒門出身,都可以劃進這個圈子,他們的內(nèi)部雖然也有派系和山頭,也有三六九等,但是整體來說有一致的訴求,因此組成了一股非常強大的政治力量,曹丞相的政令軍令如果沒有得到他們的支持,就無法推行下去。
寒門出身的文官武將卻非常松散,沒有統(tǒng)一的訴求,無法和世家抗衡,很多寒門子弟終生所求的,只是成為世家門閥中新的一員,而不是改變游戲規(guī)則。
唯一想改變游戲規(guī)則的,只有曹丞相。
曹丞相的前半生,恰好見證了大漢王朝一步步走向窮途末路的過程,對世家門閥的危害最為了解,簡單來說,正是由于世家門閥侵占了太多的資源、權力和利益,國家才會失控,下層的百姓才會無法生存,以至于揭竿而起。
但是世家門閥的觸角遍布各個階層,曹丞相雖然被稱為一世梟雄,事實上只是一個大號的軍閥,很多時候只能捏著鼻子和世家門閥合作,并且不可避免的受到他們的掣肘。
求賢若渴的《短歌行》,唯才是舉的《求賢令》,矛頭指向,其實就是世家門閥對權力的壟斷。
曹丞相終其一生,一直在打壓世家門閥,重用寒門出身的文官武將。
敢于冒頭挑戰(zhàn)曹丞相權威的世家名士,比如楊修、孔融、荀彧之流,都被毫不留情的干掉了。
寒門出身的人才,比如文官中的郭嘉,武將中的于禁,被寄予厚望。
(可惜郭嘉死得太早,于禁的晚年出現(xiàn)了重大污點,曹操死后,曹丕急于稱帝,又要打壓曹彰和曹植,就向世家門閥全面妥協(xié),雖然取得了他們的支持,可是也為曹魏的亡國埋下了隱患。)
對于年輕版的郭嘉,曹丞相極盡恩寵,不亞于當年的關羽關云長,比江岳又高了一個檔次。
可恨就是這個最器重的郭嘉,竟然在大宴群臣的時候跳出來打了曹丞相的臉!
而且打了一下還不夠,連著打了好幾下!
這個年輕版的郭嘉,和已經(jīng)去世的郭嘉長得一模一樣,曹丞相下意識的,把他們當成了一個人,現(xiàn)在被他打臉,就有一種遭到背叛的錯覺,讓曹丞相更加的出離憤怒。
殺是舍不得殺的,但是最起碼,要把郭嘉關進大牢,磨一磨他的銳氣。
然后再做計較。
“來人吶,給我把這個狂徒拿下!”
隨著曹丞相的命令,一隊佩刀甲士沖進大堂,氣勢洶洶的撲向郭嘉。
文武百官冷眼旁觀。
郭嘉全無懼色,仍在侃侃而談。
他對曹操非常了解,由此及彼可以推斷,曹丞相不是一個氣度狹小的主公,今天雖然惹惱了他,但是并沒有掉腦袋的風險,沒什么可怕的。
旗幟鮮明的亮明自己的觀點,再去睡幾天大牢,未必是一件壞事。
滿堂文武中,只有孫夏最為同情郭嘉,想幫他說幾句話,又自覺人微言輕,不敢上前。
“江君,江賢弟,你快幫著勸勸曹丞相吧!郭奉孝為民請命,他所說的句句都是實情,若是因此被丞相問罪,以后再沒人為我等小民出頭……”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孫夏和郭嘉本來沒有交集,但他身為黃巾眾的首領,也來自另外一個三國位面,聽到郭嘉為移民說話,頓時生出了同仇敵愾之心——還有兩萬黃巾眾滯留在小沛,如果時疫繼續(xù)蔓延,這些黃巾眾也難逃厄運,僅憑這一點,他就堅決的站在郭嘉一邊。
“丞相正在盛怒之下,勸不好,反而火上澆油?!苯辣緛硎虏魂P己,高高掛起,可是孫夏既然求到自己頭上,不好再裝聾作啞。
“江賢弟,算哥哥再求你一回,好不好?丞相一向器重你,你又年輕好說話,也許勸上兩句,丞相就能把氣消了,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還是我來吧?!?p> 江岳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上大堂,揮手叫道:“等一等!丞相,我有話說?!?p> 這一嗓子喊得太突然,聲音又太洪亮,一時間人人側(cè)目,大堂里上百道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在他的身上。
很多文官武將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伴君如伴虎可不是白說的,江砍頭竟然來趟這趟渾水,一個不小心,連他自己也得搭進去。
曹丞相面沉似水,直視江岳,看不出是喜是怒。
那些佩刀甲士猶豫了一下,停在郭嘉身旁。
“怎么,你是來給郭嘉求情嗎?”
“是?!?p> “你倒耿直!”曹丞相又好氣又好笑,卻板著臉斥道:“郭嘉言語無禮,妄議國事,亂我軍心民心,老夫倒要聽聽,你如何為他求情?!?p>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曹丞相今天晚上被郭嘉一而再再而三的打臉,迫不得已才翻臉,如果不給他一個合適的臺階,這件事就沒完。
江岳笑道:“郭嘉不肯作詩行令,所以沖撞了丞相,我若替他做一首詩,丞相能否息怒?”
“江卿竟然還會作詩?”
“丞相自己親口說過,我是丞相的‘一字師’。”
大堂里突然響起一片嗤笑。
江砍頭瞎貓碰到死耗子,在丞相的詩作里改了一個字,就以為自己真的會作詩么?
“好啊,老夫倒要聽聽江砍頭的大作,但我有言在先,你的詩做得好便罷,若是做得不好,便和郭嘉同罪!”
“喏!”
江岳深吸一口氣,張嘴念道:“一……”
他突然停了下來:“不行,沒氣氛,給我拿筆來?!?p> 懶驢上磨屎尿多!
曹丞相的眼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笑意,命人取來筆墨,放在桌案上。
江岳上前筆走龍蛇,刷刷點點,寫完后把筆一撂,退到旁邊。
曹丞相拿起這幅新鮮熱辣的“詩作”,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江岳那一筆爛字,臉上的笑意更濃,可是緊接著神情突變,抬起頭又向江岳重重看了一眼。
江岳面不改色,坦然對視。
“這首詩做得還不錯,江砍頭果然有幾分才氣,不愧是老夫的‘一字師’。”
曹丞相沉吟良久,把詩作甩在桌案上,又對郭嘉說道:“江卿的這首‘詩’里,對你多有美譽,你拿去看看吧。”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甩下文武百官,就這么施施然的離席而去。
郭嘉搶步上前,拿起詩作,目光上下一掃,不由得呆呆發(fā)愣。
千士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
千士之靡靡,不如一士之錚錚。
千溪之嘈嘈,不如一江之奔騰。
千螢之嚶嚶,不如一月之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