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滄桑(7)
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天。
對于絕大多數(shù)人來說很長,因?yàn)橐话侔耸炜梢宰龊芏嗍虑椤?p> 對于武龍來說,卻很短。短到自己的越女劍還沒有大成,便不得不面對古三通傷愈的消息。
他派人提親來了:成親之日便是后天。
昨夜的纏綿,讓薛妍精疲力盡。他抱著被子,睡得無比香甜,跟摟著武龍一樣。
而武龍卻跑到平陽縣城,開始籌備他的搶親計(jì)劃。
平陽縣城府衙。
章凡躺在床上。白色厚實(shí)的帷帳將床圍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生怕一點(diǎn)微風(fēng)吹進(jìn)來。“咳咳......”,他不住咳嗽,像八九十歲的臨危病重的老大爺,稍不注意便會一命歸西。
床前章守信左手端著一碗藥水,右手拿著一個勺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喂著章凡。章凡每喝一口,就咳嗽一會兒。休息一會兒之后再喝一口,又咳嗽一會兒,又休息一會兒,又喝一口......
看著自己可憐的兒子,章守信的眼角邊,不禁留下了幾滴熱淚。
“老爺,外面武龍求見”。一個衙役稟報道。
章守信不耐煩的道:“不見,誰也不見”。
衙役正欲轉(zhuǎn)身離去。
“慢著”,章凡阻止到,聲音雖小,卻擲地有聲。他轉(zhuǎn)頭看向章守信,“父親,孩兒求你見他一面”。
章凡猜到武龍是為薛妍成親之事而來。在他心里,對薛妍是真的喜歡,若他不曾吃過“拔苗助長”,身體還像以前一樣健碩,那他絕對會第一時間站出來為薛妍抱打不平。但是如果,沒有如果。
武龍一走進(jìn)房間,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他知道,這半年,章凡的日子也不曾好過。
“章公子,近況如何?”,武龍關(guān)切的問道,見床前空著凳子,不請自坐。
“托武兄鴻福,暫時還死不了”,章凡見今日的武龍衣著光鮮華麗,一把長弓背在背上,三十六只羽箭胯于腰間,臉上帶著無比自信,已決非當(dāng)日那個臟兮兮,破破爛爛的武龍同日而語,繼續(xù)道,“不知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在下來幫助章縣令勦滅二龍山”,武龍開門見山,直入主題。
章守信嗤之以鼻,毫不客氣的說道:“你有何德何能,能幫助我勦滅二龍山”。
武龍并沒有被章守信的話激怒,他鎮(zhèn)定的道:“請老爺相信,在下已并非半年前的那個武龍”,說著,他左手取下彎弓,右手拿出一支羽箭,張弓搭箭,接著道,“老爺偏廳的燈籠,掛得不甚美觀。忽高忽低,且顏色灰暗,顯然是有些時日了”。
章守信向很少進(jìn)門的偏廳望去,從這個角度看,果然掛得東倒西歪,毫無章法。
“在下不才,愿以一箭將它們射落下來”,武龍信誓旦旦的說道。
不等章守信發(fā)話,便見一支羽箭激射而出,向離得最近得燈籠飛去。羽箭正中吊著燈籠的繩索,燈籠還沒來得及掉下來,羽箭繼續(xù)向第二個燈籠飛去。
神奇的是,羽箭射下第一個燈籠之后,居然不可思議的改變了運(yùn)動軌跡,將本不在一條直線的第二個燈籠也射了下來。
如此這般,羽箭每射中一個燈籠,羽箭便改變一個角度準(zhǔn)確的射向下一個。霎那間偏廳的十幾個燈籠紛紛飄落下來,所有燈籠幾乎同時著地,分不清誰先誰后,簡直匪夷所思。
章守信瞠目結(jié)舌,試問這“一箭射燈籠”之舉,他自己做不到,他的手下也做不到。但武龍這般年紀(jì)做到了,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果然是武學(xué)奇才。
“以氣御箭,箭隨氣動,氣隨形動,形隨意動,好箭法”。章守信拍案叫好,“那么我們接下來談?wù)勅绾蝿鄿缍埳健薄?p> 世界就是這樣,若你無權(quán)無勢,又無德無能,誰都不會理你。只有強(qiáng)者,才有與人談判的資本。
“眼下,二龍山有件大事,就是三天之后的寨主的大喜之日”,這事整個平陽縣人盡皆知,畢竟半年前的那場比武招親鬧得轟轟烈烈,故事傳遍整個大街小巷。武龍繼續(xù)道,“我們可以利用這件事做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在這天我去攻打二龍山”,章守信作為一縣之長,若沒有兩把刷子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成就,略微思索便明白武龍之意。
武龍不做聲色,對于章守信這種孤傲之人,只需稍加指點(diǎn)即可,若事事都將它說破反而不美。
“以古三通處處藏倔,事事謹(jǐn)慎的性格,成親之日,身邊至少會帶十五六個一等好手。這么多高手一走,那二龍山必定防務(wù)空虛,若這時攻其不備,勝算極大”,章守信自言自語,面露喜色,與二龍山相斗大半輩子,終于等到如此千載良機(jī),叫他如何不驚喜,如何不意外。
但轉(zhuǎn)念一想,“事事難料,凡事皆有可能,二龍山擁地勢之利,易守難攻,若到時古三通迅速回防,那我豈不是首尾難顧,兩面受敵”。一想如是,冷汗直流,一個不好,萬劫不復(fù)。他抬頭看著武龍,怒目而視,就要發(fā)飆。
武龍一眼便看出了章守信的心思,沒等他說出話,便道,“若章縣令對自己手上的實(shí)力不自信,在下可讓御劍山莊助你一臂之力”。
章守信一聽要御劍山莊相助,像看傻子一樣盯著武龍,“我兒章凡砍斷歐陽不修雙手,整個御劍山莊恨不得喝我血,食我肉,他們能來幫我,簡直是癡人說夢”。
“章縣令想不到的我能想到,章縣令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若章縣令答應(yīng)出兵攻打二龍山,我便答應(yīng)你游說御劍山莊,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武龍這時是緊張的,生怕章守信一個想不通便拒絕此事。
在巨大的誘惑面前,章守信選擇了鋌而走險,道,“如果你真能說服歐陽忘我不計(jì)前嫌,合官府和御劍山莊之力,攻打二龍山,我便出兵”,章守信作沉思狀,繼續(xù)道,“你煞費(fèi)苦心特來相勸,想必已經(jīng)籌謀已久,不如今日你將計(jì)劃說出,我們依計(jì)而行”。
武龍也不做作,當(dāng)下講自己攻打二龍山的計(jì)劃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想必章縣令對二龍山的地形無比熟悉,它之所以易守難攻,是因?yàn)槎埳竭M(jìn)出只有一條通道,只要他們集全山之力守住道路要塞,二龍山便猶如銅墻鐵壁。這條路被山賊換做生死路,寓意為得之則生,失之則死。生死路過來五十里便是“三岔口”,岔路口的得名是因?yàn)樗恰瓣栮P(guān)道”、“華容道”和生死路的交叉口。走陽關(guān)道直接可以到平陽縣城,走華容道可以到誠信商行。”
地形簡單的介紹之后,武龍便緩緩說出了他的計(jì)劃:
“明天晚上三更時分,我們將兵屯于陽關(guān)道上離三岔口二十里的“一線天”,那里樹林密集,枝繁葉茂,將兵屯于樹林里掩人耳目。成親之日,派兩個眼線埋伏在三岔口,待古三通經(jīng)過三岔口,走進(jìn)華容道,便返回一線天,帶領(lǐng)兵將從生死路進(jìn)攻二龍山。古三通來到誠信商行,我會設(shè)法拖延時間,給你爭取足夠的時間”。
章守信和章凡認(rèn)真的思考武龍的全盤計(jì)劃。
武龍繼續(xù)分析道:“古三通帶出山里高手,導(dǎo)致防守空虛,這是天時;二龍山到平陽縣城是走陽關(guān)道,到誠信商行走的是華容道,兩條不同方向的道路以及可以藏兵的一線天,這是地利;說服御劍山莊相助與你,這是人和。天時、地利、人和皆有利于你,若大事不成,何時才能成大事?”
章守信拍案叫絕,稱這個計(jì)劃簡直考略周全,簡直是天衣無縫。
“若老爺沒有什么疑問,我這就前去說服御劍山莊,章縣令出兵之一應(yīng)事物,還請盡快準(zhǔn)備妥當(dāng)。這些非我所長,恕我?guī)筒簧鲜裁疵Α?。武龍對章守信說道。
武龍就一些細(xì)節(jié)問題和章守信探討之后,見他在無甚疑問,便起身告辭,往御劍山莊的方向走去。
“這個武龍,決非池中之物。其思維之敏捷,計(jì)劃之周密,武學(xué)天賦之高,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武龍走后,章守信如是評價他,“若無深仇大恨,千萬不要得罪他,否則死無葬身之地;若一旦得罪他,就要不過一切誅殺他,否則后患無窮”。
章凡搖了搖頭,嘆息道:“為情所困,必為情所傷;為情所喜,必為情所悲”。
章守信詢問章凡為何有此感嘆,章凡只是裝咳而不答。
以后的事實(shí)證明,章守信和章凡的見解都是對的,不過,這些都是后話。
......
武龍到達(dá)御劍山莊,已經(jīng)是下午了。從平陽縣城過來,足足走了兩個時辰。
歐陽不修盯著練武場怔怔發(fā)呆,在這里他失去了雙臂,在這里他丟失了自信,在這里他丟失了勇氣。曾經(jīng)那個翩翩少年,已顯得單薄和滄桑。
“她這半年過得如何?”,歐陽不修問道,他口中的她,就是那個他魂?duì)繅衾@的薛妍。
“很好”,簡單的兩個字,敷衍了事。他與薛妍半年以來日日笙簫,夜夜纏綿,怎能不好。武龍這半年來白天與薛妍到山上練劍,晚上在床上與薛妍練槍,日子好不快活??上Ш镁安婚L,半年之期,轉(zhuǎn)瞬即到,不禁感慨萬千。
“她為什么不來”,歐陽不修本不想問,因?yàn)檠﹀c他非親非故,甚至連朋友都不是,不來太正常不過,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她今日要準(zhǔn)備嫁妝,后天便是成親之日”。武龍感覺渾身上下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偏要披上別人的嫁妝。
歐陽不修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始終認(rèn)為,此刻的自己沒資格談愛,更沒資格說愛她。
“今日你來是為了她?”,一提到薛妍的婚事,歐陽不修立馬就明白了武龍的來意。
“也是為了你”。
兩人頓時很默契的選擇沉默,相視一笑。武龍知道歐陽不修對薛妍的喜歡,是打心底里的深入骨髓的愛慕。所以當(dāng)薛妍需要幫忙求助,歐陽不修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雖然他沒了雙臂。能為心上人付出,這是一種幸福,所以他說:此次前來,不僅為了她,還為了他。
可惜歐陽不修不知道,此生即使在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可能也得不到薛妍了,因?yàn)樗讶繉儆谒?,包括身體。
歐陽不修從來都不是矯情之人,知道武龍此次前來,定有所求,所以首先開口問道:“如何幫她?”。
“我要御劍山莊幫章守信攻打二龍山……”,當(dāng)下將自己的全盤計(jì)劃一五一十的全部講給他聽。
歐陽不修臉色一陣陰晴不定。為了愛人,幫助仇人,對這個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年輕人來說,確實(shí)難以抉擇。
“憑什么拖住古三通”,歐陽不修看出武龍全盤計(jì)劃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便是如何拖住古三通,故而有此一問。他不知道從武龍選擇修煉“越女劍”的那一刻起,半年來,武龍勤于修煉,武功已有小成。
“憑我背上的弓,還有手中的劍”,武龍回答得霸氣十足,言語、神態(tài)之中透露出滿滿得自信和決絕。
“若你勝過我,我便答應(yīng)你”,歐陽不修要求與武龍比試一場,以武定輸贏,賭注是整個御劍山莊。
御劍山莊這半年來,但凡歐陽不修有所求,歐陽忘我無所不依,無所不從,歐陽忘我覺得,兒子每要求一分,便是原諒了他一分,他每次為兒子奉獻(xiàn)一分,便覺對他補(bǔ)償一分。所以歐陽不修認(rèn)為,若當(dāng)真輸給武三通,也完全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諾。
“我若敗了,便陪你去京城求取黑玉斷續(xù)膏,至死方休”,武龍說道。既然要賭,就需拿出匹配的賭注。他除了身體和性命,已沒有其它有價值的東西,為了薛妍,他愿意將最珍貴的東西拿出來。
“無論輸贏,成親之日,我都會和你一起打敗古三通”,歐陽不修繼續(xù)說道,“我不是幫你,而是為了她”。
再無多話,武龍取出長劍,凝視歐陽不修。他發(fā)現(xiàn)歐陽不修的腳上穿的是一雙鐵鞋,鐵鞋頭部呈三角形,尖端閃閃發(fā)光,鋒利無比;鐵鞋尾部像一把錘子,若由它砸在身上,不死也殘。武龍如是想到:看來這半年來,歐陽不修也沒閑著,看這樣式,定是練習(xí)了什么驚人的腿法。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持劍向歐陽不修胸部攻去。
歐陽不修一招“倒掛金鐘”,身子后仰,避過長劍,反腳便向武龍?zhí)呷?。武龍左腳縮起,“英雄獨(dú)立”,跟著還了一招“仙人指路”仍向歐陽不修的胸口攻去。歐陽不修就地滾倒,使了“如影隨形腿”出來,招招如影隨形,專攻對方的下三路。武龍連使“掃猿劍”、“退步跨猿劍”、“跳猿劍”數(shù)招,攻守兼?zhèn)?。他的“越女劍”來自與猿猴的戰(zhàn)斗,長處便是克制對方的腿法,若與常人搏擊,尚能一手護(hù)胸,但歐陽不修雙臂已斷,每當(dāng)武魔仙一劍刺來,他都不得不回身閃避。而他所練腿法,也是窩心腿,撩陰腿等用以踢人上盤中盤,這時遇到武龍,頓覺處處受制,半年來所練的功夫盡數(shù)變了無用武之地,踢腿也無用武處,只是跳躍而避。過不多時,胸口衣服被武龍連削數(shù)片,膝彎里已被武龍接連踢中數(shù)腿,又痛又酸之際,武龍雙腿一絞,歐陽不修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武龍縱身撲上,那知?dú)W陽不修身子跌倒,反而有施展余地,一腿擊出,正中武龍肩頭,將武龍擊出丈余。武龍一個打滾,又攻了回來。歐陽不修堂在地下,瞧準(zhǔn)來勢,左腿右腿,同時擊出,武龍斜身滾開,長劍被歐陽不修一腳踢出十丈之遠(yuǎn)。兩人著地而斗,只聽得砰砰之聲不絕,身上各自不斷中招。
但兩人都是皮粗肉厚之輩,忍勁十足,很挨得起打擊,你打我一拳,我還你一腳,一時竟分不出勝負(fù),這般搏擊,武龍已占不到便宜,驀地里他賣個破綻,讓歐陽不修滾過身來,拚著胸口重重挨上一拳,雙手齊出,抓住歐陽不修的脖子,一翻身,將他壓在身下,雙手使力收緊。
歐陽不修雙腿猛擊武龍脅下,但武龍好不容易抓住歐陽不修的要害,如何肯放?歐陽不修透不過氣來,滿臉脹成紫醬,擊出去的腿法也漸漸無力了。
練武場正自修煉的弟子,見二人蠻打爛拚,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哪還有絲毫修煉之人所用招式,都是搖頭竊笑。
眼見歐陽不修漸漸不支,人叢中忽然跳出一個漢子,擂拳往武魔仙背上擊去。歐陽不修喝到:
“退下,不得幫忙”。但那人拳頭已打到了武龍背心。武龍吃痛,手一松,歐陽不修
翻身跳起。
原來出拳之人是歐陽忘我的大弟子,見武龍出手狠辣,便助拳相幫。
“你贏了”,歐陽不修眼帶落寞,自己這半年專研腿法,天下間腿法基本都已經(jīng)修煉一遍,但仍然沒有斗過武龍。
他們兩其實(shí)都知道,武龍贏在“越女劍法”以及對戰(zhàn)時的臨場應(yīng)變。若沒有越女劍法,若沒有賣個破綻,誰勝誰負(fù),尚未可知。
但是贏了就是贏了,終究爭取到了御劍山莊的加入。他沒有在談御劍山莊與官府聯(lián)手攻打二龍山的事情,因?yàn)樗诺眠^歐陽不修,這歐陽不修也值得信賴。
眼看武龍一瘸一拐的離去。歐陽不修久久不能言語,他不知道交上武龍這個朋友,到底是對是錯。
他不知道,他與武龍和薛妍的種種交集,已讓御劍山莊逐漸置身于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白鶴愛青樹
再現(xiàn)一計(jì),是否能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