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慕奇文從人群外圍擠進來,身上的衣服掛飾搞得亂七八糟,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陣,才上前到周慶年面前,說道:“周大人,小的慕奇文,乃慕氏族長?!?p> 周慶年早就對慕家這群族親有所了解,此時卻還端著,說道:“哦?來得可巧……你既是慕氏族長,那這兩人你可認識?”慕奇文看了看地上的慕秋明,沒有理會慕秋明投來的求救的眼神,回道:“回周大人,這二人是我慕氏親眷,因慕氏之前受慕大人幫扶甚多,所以慕大人走后,這兩人放心不下慕家侄女,特來看望?!?p> 這慕家族長一上場,三言兩語就將慕秋明跟王氏洗了個通體雪白,打的倒是一副好算盤,沒想到斜刺里突然沖出來一個老嬤嬤,跪到地上向周慶年喊道:“周大人!小的有狀要告!”
周慶年一愣,看了看一旁站著的慕晴泠等人,見他們不為所動,便問道:“你又是何人,狀告何事?”
“小的是慕府下人戚氏,小的從小無父無母,靠慕家大人救濟才活了下來。十幾年在慕府,只愿當牛做馬,回報慕府一星半點恩情。如今有人意圖謀奪慕家家產(chǎn),暗害慕家小姐!大人!求大人為我家小姐做主??!”跪在地上的正是慕晴泠身邊的戚媽媽,她是孤兒出身,早年因災荒四處流落,后來自賣進入慕家,后來嫁給慕府的一個小管事,可以說沒有慕家,戚媽媽早就死在外面了。如今慕氏眾人來勢洶洶,打的全是打發(fā)走慕晴泠好分慕家家產(chǎn)這樣的主意,慕府的忠仆早就忍不了了,如今又得了慕晴泠的吩咐,戚媽媽三分刻意七分真情,讓人動容。
慕奇文見戚媽媽半路殺了出來,直覺不妙,想開口打斷,但是周慶年在上,本就不是任他施為的地方,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戚媽媽哭道:“周大人,我家小姐自幼喪母,還未及笄便又喪父,年幼無依,慕氏族人與我家老爺本來無甚關系,受了老爺多年照拂,按理應該結草銜環(huán)以報恩情。誰知這些忘恩負義的東西,非但不念老爺舊情,還想趁著老爺去了,小姐年幼,入主慕府,這王氏還縱容下人在府里打砸搶掠,傷了府上管事!這些人,這些人想將慕府上下盡歸己有!如若放縱,只怕連小姐都要遭這群人的毒手??!”
“你胡說!我什么時候搶了你府上的東西!你們府上那個老不死的挨了揍,我身邊的人也傷了!你……”王氏一聽戚媽媽將她點了出來,頓時嚇了個渾身冰涼,連忙尖聲反駁。話還沒說完,就被跪在一旁的慕秋明狠拽一把,“你給我閉嘴!”慕秋明咬著牙低聲說道。
慕家這場大戲,到此時可謂是峰回路轉(zhuǎn)。戚媽媽這一鬧,事情已經(jīng)不再是慕家看不看得起慕氏宗親的問題了,而是慕氏宗親是否陷害官眷,謀奪財產(chǎn)。
慕家世代高官,慕晴泠的外祖家是京中靖勇公府,這可不是等閑的案子。
俞文遠看了看跪在地上聲淚俱下的戚媽媽,低聲對身旁的慕晴泠說道:“表妹好算計,只是事情當真鬧大,表妹可想過如何收場?”
慕晴泠笑了笑,說道:“這慕家人不就想將事情鬧大么,他們眼皮子淺,就會撒潑耍賴那一套,我不過是教教他們,什么是大場面。放心吧,這個慕奇文看著還有點腦子,這事兒鬧不到府衙大堂的。”
站在一旁的慕奇文身上冷汗直冒,慕氏宗親本來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這戚媽媽真告成功,周慶年收了這個案子,上了公堂,慕氏就全完了……不能再鬧了,再鬧賠進去的就是整個慕氏一族!慕奇文打定主意,心里定了定,然后幾步上前,一腳將跪在地上的慕秋明與王氏踹了個仰翻。
“好個糊涂東西!”慕奇文指著慕秋明罵道:“我慕家上下受慕大人照拂,我讓你們上慕府,就是想著慕家小姐年幼,有親族在旁多少能安些心,哪知你們居然如此上不了臺面,管不住下人,受人蒙蔽,還讓那些臟心爛肺的刁奴壞了我們兩家的情義!不中用的東西!還不向慕小姐賠罪!”
慕秋明被這一連串變故搞得腦子一片漿糊,這個時候慕奇文突然向他發(fā)難,他仰躺在地上,直愣愣地看著慕奇文,半天反應不過來。一旁的王氏被慕奇文冰冷的眼神看了一個激靈,猛地反應過來,翻身膝行幾步,跪到慕晴泠面前,哭道:“慕小姐,慕小姐對不起,是我不辨是非,是我管束不力,我慕氏上下受慕大人恩情,怎么會起那等歹毒心腸,慕小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呀!”
慕晴泠此時對王氏還有慕奇文倒是高看了一眼,這兩位還有點小聰明,高壓之下還看得清形勢。
慕奇文連忙跟著跪在周奇文面前,叩首說道:“周大人,我慕氏族人雖然長于鄉(xiāng)野,見識淺薄,但是絕無害人之心吶!就算有小人假借慕氏之名行事,也絕非慕氏族人的本意!周大人明鑒吶!”
周慶年望了望慕晴泠,帷帽之后的慕晴泠垂了眼,冷冷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王氏。心里思緒翻涌,一個聲音告訴她,這些人沒安好心,索性就趁著這次的事情斬草除根,讓這些煩人的蒼蠅全部消失。
但是另一個聲音卻又不停地勸阻她,眾目睽睽,即挾制著慕氏,也束縛著她。不能意氣用事,她要在杭州安安穩(wěn)穩(wěn)地呆下來,她要顯于人前,不任由許氏拿捏,就不能在今天,在滿杭州城百姓的眼前,弄死這幫利欲熏心的家伙。
王氏還在哭求,那邊慕奇文也在不停地向周慶年求饒。俞文遠看了看天色,長嘆道:“表妹,小不忍則亂大謀,這群人以后有的是機會收拾,不必急在今天?!?p> 王氏哭著哭著,想伸手去拽慕晴泠裙擺。手剛抬起來,慕晴泠突然往旁邊讓了一步,接著緩步走到戚媽媽身邊,對周慶年說道:“周大人,我匆匆自京城回杭奔喪,到家日子尚短,父親一走,我六神無主。在外全靠表兄操持,在內(nèi)也多虧了戚媽媽、慕管家這等忠仆照顧。我年輕,他們擔心我受人欺侮,與旁人生些口舌是非是難免的事?!?p> 慕晴泠又看了看慕奇文,繼續(xù)說道:“父親生前對慕氏族人多有照顧,我也不信慕氏個個都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只怕是富貴當前,有些小人迷了眼,生了別的心思,故意引得兩家起了誤會罷了。今日在周大人面前,將事情說開了就好了。這天色也不早了,不能為了這點事,便誤了進城來往交通?!?p> 慕晴泠一席話,連消帶打,將慕奇文等人罵了個透頂,慕奇文也只能接下來。
周慶年見慕晴泠上前給了臺階,滿意地點點頭,對慕奇文說道:“慕小姐所言甚是,既然是誤會,你身為慕氏族長,當約束族人,懲戒不懷好心之人。要知立身正,方可立家立業(yè)。兩家本是同姓之好,你們既有報答慕大人恩情之意,也不需多了,只管管教好各自下人,毋要生事。初一十五,一柱清香足以告慰老師在天之靈,其余的,你們不懂,也不必摻和?!?p> 慕奇文跪趴在地上,心里嘔得吐血,卻還要連連稱是,對慕晴泠還有周慶年感恩戴德。
“今日之事,既是慕家王氏受小人蠱惑,阻攔慕家車馬,以至要道堵塞阻礙民生,那便由慕氏出面,賠償沿路商戶損失,小懲大誡?!敝軕c年三言兩語給此事下了定論,慕奇文不敢再說其他,連連應下。
慕晴泠低頭,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戚媽媽,說道:“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你護我愛我之心,我都清楚。今日你護主心切,未有證據(jù)便上告知府,雖情有可原,但也不可不處。”慕晴泠躬身對周奇文說道:“今日之事,皆因慕家而起。是非黑白已明,但損失卻不可挽回。慕家愿于城外建善堂,收養(yǎng)老弱孤兒,惠澤百姓,以致歉意。”
“慕小姐有此心甚好,如此,便都散了吧?!敝軕c年自然愿意慕晴泠為杭州城做點好事,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回轎,回了府衙。
周慶年一走,慕氏的人統(tǒng)統(tǒng)跟泄了氣一般,半天不敢起來。云橋?qū)⑵輯寢寭搅似饋恚角玢鐾高^帷帽看了看慕奇文,又看了看狼狽不堪的慕秋明夫婦倆,心中冷笑一聲,轉(zhuǎn)身帶著人回了自己的車架。
慕府的車隊開始移動,人群漸漸散去,此番一鬧,茶舍客棧、路邊小攤,都在談論兩個慕家的糾葛,但無一例外地,對于慕晴泠這個人,眾人皆是贊賞。
年幼喪父,面對旁人的構陷還能如此冷靜,進退有度,不沒慕家家風。不僅不發(fā)落慕氏宗族,還要出錢修平息民議,當真顧全大局,有禮有節(jié)。
“公子,事情已經(jīng)完了,咱們也走吧。”常林見人群散了,慕府的車隊都快走得沒影兒了,便對蕭嵐洺說道。
蕭嵐洺躲在人群中將先前一切看在眼里,此時手里的折扇合攏,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掌心,常林一看這動作,就知道蕭嵐洺又在憋壞主意,問道:“公子可是有吩咐?”
蕭嵐洺望著慕氏族人離開的方向,冷笑道:“慕大人是我半師,慕家小姐是我?guī)熋?,師妹今日為了大局著想忍了這群蠅營狗茍的小人,可我這個做師兄的,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師妹受這么大委屈?”
蕭嵐洺一扇點在常林肩頭,靠在他耳邊吩咐了一陣,知道蕭嵐洺打算的常林有些遲疑,問道:“公子若是想收拾這家人,也就是一兩句話的事,更何況比起那王氏,那個慕家族長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公子為何……”
蕭嵐洺舉著手里的折扇搖了搖,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師妹性格外柔內(nèi)剛,看似柔弱,實則心里全有打算。我不好太過越俎代庖。收拾一個王氏,權當逗師妹個樂子。剩下的,先看看她想怎么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