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公子,一定要這樣嗎?”常林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覺得渾身不自在。慕府花園里景色正好,常有丫鬟仆從來往。常林此時站在樹下,看上去居然有些手足無措,他一身玄色衣衫,精致重工,袖口領(lǐng)口提著暗花,腰上纏著玉帶,還墜著一塊通體翠綠的玉佩。一直以來高束起來的頭發(fā)半放下,發(fā)簪也換成了玉的。
看背影多好一個翩翩佳公子,轉(zhuǎn)過身來就怎么看怎么別扭。常林一介武夫,常年短打纏臂,腰挎重劍。便是在京中著官服,也是干凈利落,便于行動為先。這樣的人突然給他扮了一身文弱,寬袖博帶,走路都帶風(fēng)。常林覺得自己連手腳往哪兒放都不知道了,偏生始作俑者還在一旁不停地慫恿。
“你就是平日里太嚴肅,才讓別人都對你敬而遠之。這樣多好,把腰板給我挺直了!前邊有人過來了,快過去?!笔拲箾惩兄掳痛蛄恐A郑喙馄骋娨魂犑膛畯倪h處走了過來,連忙躲到樹后,讓常林走過去。常林木著臉往外走了兩步,見人過來了,怎么都不好意思再往前去。
路過的侍女看見一旁站著的常林,一時還沒認出來。蕭嵐洺借住在府上有一段時間了,他自己深居簡出,但常林卻時常在府上走動,不算眼生??涩F(xiàn)下他這幅打扮……打頭的侍女認出了常林,臉上一陣錯愕之后,忍不住偏頭笑了出來。
跟著過來的幾個小丫頭都瞧見了常林,臉上神色各異,但須臾之后就笑成了一團。平日里常林一張冷臉嚇退了不少人,慕府中人只道府中來了個冷面煞神,比辟邪的門神還好使。沒想到這煞神居然還有這樣一面。
身上穿的戴的倒都是好東西,可是……小丫頭們?nèi)讨?,你推我我推你,嬉笑著從常林面前跑過去。離了老遠都還能聽到一群小姑娘清脆的笑聲和議論聲。
常林站在花園路邊,回頭望向蕭嵐洺,滿臉的生無可戀。
“……”蕭嵐洺覺得自己這短短十幾年人生,還從未遭遇過如此難以逾越的坎兒。再一看常林的打扮,自己也沒忍住笑了兩聲。
常林臉色鐵青,看著像是恨不得立時抹脖子自盡。
“噗哈哈哈哈……”不遠處假山上的亭子里,云橋捂著肚子笑趴在慕晴泠肩上,慕晴泠跟云橋旁觀了剛才的一切,哭笑不得地說道:“你還笑,若不是你上次急赤白臉地,人家用得著這樣?這不都得怪你?”
云橋抬起頭摸了摸眼角笑出來的淚水,辯白道:“那能怪我嗎?姑娘你問問府里的丫鬟小廝,哪個見著他不是跟老鼠見了貓一樣。不過姑娘放心,今日之后……可真沒人怕他了。哈哈哈哈”
慕晴泠無奈地搖了搖頭,下面蕭嵐洺已經(jīng)帶著常林準備回客院去了,結(jié)果一抬頭就望見亭子里的慕晴泠跟云橋。
四人對上眼,云橋一看常林那副不倫不類的裝扮,頓時偏過頭去,強忍笑意。常林已經(jīng)完全麻木了,說什么都不想再去現(xiàn)眼,蕭嵐洺只能讓常林先回去,自己則上了假山,進到亭子里。
“師兄今日好興致。”慕晴泠對走到身前的蕭嵐洺說道,蕭嵐洺想到自己今日所為,干笑著咳了兩聲,說道:“玩笑,玩笑?!痹茦蛉讨κ拲箾承辛硕Y,然后退出亭子去準備茶點。蕭嵐洺看了看云橋離開的方向,回頭對慕晴泠笑道:“常林常年跟在我身邊,肩上擔(dān)子重,又是出身行伍,戾氣難免重了一點。師妹多擔(dān)待?!?p> 慕晴泠請蕭嵐洺在亭中坐下,才說道:“哪里談得上擔(dān)待不擔(dān)待的,常護衛(wèi)一身正氣,謹言慎行,為人剛直,就是不喜言笑了一點而已,府里的丫頭們沒見過世面,少見多怪,師兄不必在意?!?p> 蕭嵐洺這一番動作,也是不想常林在別人眼里當(dāng)真就是尊煞神。他身份敏感,又常年在外,性命安全全靠常林一人護衛(wèi),京中太后皇上時常傳信問詢,每每提及,必然要叮囑提點常林一番,讓他多加小心。日復(fù)一日下來,硬生生將當(dāng)年一個陽光開朗的少年郎磨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說起來,當(dāng)年常林才到我身邊的時候,剛過弱冠,五陵年少,打馬從京城街頭一過也能惹得路人擲花,美人問詢。跟我出來這么久,如今倒把身上的少年意氣都磨了個干凈。以前不覺得,現(xiàn)在想想,我還頗為愧疚?!笔拲箾痴f道。
慕晴泠還是頭一次這樣跟蕭嵐洺坐下來說說閑話,心里輕松,便笑道:“常護衛(wèi)既然少年便投身行伍,想必有一顆向武之心。習(xí)武之人最是堅毅自持,再說了,誰又能一輩子少年清閑呢?常護衛(wèi)未必不樂于自己的這般變化,師兄這樣想,怕是著相了?!?p> 蕭嵐洺聞言一頓,笑道:“倒是如此,枉我自認豁達,沒想到今日還要靠師妹開解。”慕晴泠偏頭笑而不語,蕭嵐洺眼光順勢落在石桌上,就見慕晴泠手邊擺著一張桐木琴,琴身烏亮,絲弦泛著銀光,一頭接著褐色絲絳。
“好琴?!笔拲箾巢挥煽涞溃骸皫熋蒙魄??”慕晴泠順著蕭嵐洺的眼神看過去,這張琴是京中析琴大家所做,名曰“鳳尾”,一向是慕晴泠的愛物。慕晴泠突然想到初見蕭嵐洺時,自己走神想到的事情,臉上泛起薄紅,故作鎮(zhèn)定道:“不敢說擅長,但是學(xué)過一陣。今日見天氣好,就帶它出來透透氣?!?p> “師妹謙虛,不知可否有幸聽師妹奏一曲?”蕭嵐洺興致勃勃地說道。慕晴泠想到之前自己幾次在蕭嵐洺面前出丑,有心要表現(xiàn)一回,想了想,素手一揚,彈了一曲古調(diào)。
一時間,琴音潺潺,意境悠遠。仿佛置身群山萬里,滿目蒼蔥,又見飛鳥投林,云蒸霞蔚。
蕭嵐洺是個懂琴的人,自然知道這曲調(diào)難得。慕晴泠也只練會了一小段,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蕭嵐洺閉眼回味了一會兒,鼓掌說道:“師妹這技法不輸京中韻恩大家,這曲調(diào)高雅難得,不知師妹從何得知?”
慕晴泠獻技成功,心中也有些雀躍。到底只是十多歲的小姑娘,蕭嵐洺才名在外,那些大儒名家可不輕易夸人,管你是皇親貴胄還是富商巨賈,不行就是不行。蕭嵐洺能得那些人肯定贊譽,可見其功力深厚。如今慕晴泠得他肯定,心中自得,便道:“素聞師兄博學(xué)強知,可能猜到今日晴泠所奏曲目?”
蕭嵐洺一頓,失笑道:“師妹這是想考我?”慕晴泠抿嘴一笑,默認了。蕭嵐洺想了想,問道:“可有提示?”慕晴泠搖了搖頭,蕭嵐洺揚眉道:“師妹這是故意為難我嗎?”
“師兄可是世人皆贊的大才子,這小小古調(diào),怎么能算為難師兄呢?”見蕭嵐洺似是沒有頭緒,慕晴泠更打定主意不漏口風(fēng)。習(xí)文與習(xí)武異曲同工,同為武者,見面總免不了比劃較量一番,讀書人也有讀書人的好勝心。慕晴泠自小修學(xué),也有文人雅客的清高與自傲,蕭嵐洺可是個難得的切磋對手,慕晴泠怎能不動心。
“師妹若想考我,總得有點彩頭才是?!笔拲箾撑d致勃勃地說道:“師妹打算以什么為彩頭?”慕晴泠一愣,想了想,問道:“師兄想要什么?”
蕭嵐洺站起身,一副苦心思索的模樣,說道:“我想想,這萬貫家財……我有了,功名利祿……我也不缺,嗯,當(dāng)真難辦。不如這樣,師妹可還擅長什么,若我猜出來了,師妹只消再做一樣,權(quán)當(dāng)彩頭了。”
慕晴泠還未搭話,送茶點上來的云橋剛好聽見這句話,順口接道:“我家姑娘字兒寫得可好了,那一手小篆沒人不夸的?!蹦角玢龅闪嗽茦蛞谎?,惱她嘴快。蕭嵐洺倒是高興,說道:“這敢情好,若我猜出來了,師妹就給師兄寫個扇面,怎么樣?”
蕭嵐洺眉眼含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慕晴泠點點頭,不服輸?shù)貑柕溃骸叭羰菐熜譀]猜出來呢?”蕭嵐洺背靠著亭柱,抱著手對慕晴泠一笑,說道:“我若沒猜出來,聽?wèi){師妹處置?!?p> 慕晴泠抬首道:“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蕭嵐洺接下慕晴泠的挑戰(zhàn),頓了頓,突然笑開了,俯身到慕晴泠面前,柔聲說道:“小師妹,下回可不要輕易跟人打賭,你這般單純,萬一被人騙了怎么是好?我可從沒說過我不知道這曲子是什么???”慕晴泠一愣,看向蕭嵐洺。
她一抬眼,正好對上蕭嵐洺雙眸,自從見面之后,她就知道蕭嵐洺那雙眼睛漂亮。極亮,極有神。與他對視一會兒,總覺得那雙眸子里有一片星海,引人沉溺。然而此時慕晴泠卻無暇顧及蕭嵐洺那雙含笑的雙眸里流露的調(diào)侃,只聽蕭嵐洺緩緩說道:“此曲名為《渠凌操》,出自觀古先生手札《青山記》,是也不是?”
慕晴泠又被蕭嵐洺戲弄了個臉頰通紅,咬著唇羞惱不言。再一次,她再一次在蕭嵐洺面前丟人,賣弄不成反被調(diào)笑,慕晴泠恨不得立時找個地洞鉆進去。
“愿賭服輸,說吧,師兄要我寫什么?”慕晴泠等臉上熱度稍退,才憤憤地說道。蕭嵐洺直起身,笑道:“師妹隨意,師兄不挑?!?p> 慕晴泠聽見蕭嵐洺話帶三分笑,覺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羞意又往上涌,站起身要走。云橋跟在慕晴泠身后,兩人下了假山,慕晴泠回頭望了望,就見蕭嵐洺靠在亭柱上,揚手向她揮了揮,高聲道:“那就先謝過師妹了!”
“好好一個王爺,做什么一副登徒子的樣子!”慕晴泠嗔怒,轉(zhuǎn)身帶著云橋回了春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