籽籽和葉子坐在望鄉(xiāng)臺上。兩人把腳伸到廊外,在彼岸花叢間一蕩一蕩,看著緩緩流淌的忘川?,F(xiàn)在籽籽已經(jīng)知道,這河中流淌著的是那生生世世的人的眼淚。
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眼淚?籽籽不敢相信。
可葉子忽然就明白了,她對籽籽說:“這都是留進心里的淚?!?p> “流進心里的淚?”籽籽重復著葉子的話,她不太明白。
葉子說:“不是有句話叫做‘淚往心里流’嗎?真正的傷心,其實只能自己體會,往往都是欲哭無淚。淚都流進了心里,或者說,是流進這忘川河里了。”
“哦……”籽籽好像有點明白了,她說:“怪不得孟婆婆說我的眼淚不夠。我還奇怪來著,從小到大我比誰也沒少哭……欲哭無淚?”籽籽又開始琢磨,她只知道想哭就哭,想哭了卻沒有眼淚……這什么情況?
“哈……”葉子兩手一拍,對籽籽說:“看著這忘川水,我總算想通了一件事情……每個人經(jīng)歷她該經(jīng)歷的,沒留遺憾就好。籽籽,如果你還想聽,我就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p> 籽籽拋開“欲哭無淚”,馬上點頭,道:“當然想聽嘍?!彼彀涯_收回來,打了個盤腿坐好,看著葉子。
葉子身子一歪靠在廊柱上,目光停留在彼岸的重重迷霧中,緩緩開口說道:“上小學的時候,一次體檢,查出我有先天性心臟病——不是很嚴重的那種,但爸爸媽媽停止了我的一切他們認為的劇烈活動。我想,如果當時有教小孩兒繡花的興趣班,他們一定第一個給我報名。思前想后,爸媽決定讓我去學畫畫。其實也挺好,我很喜歡畫畫,尤其是跟著輔導老師去野外寫生。爸媽又不干了,怕我免不了爬爬山、下下河的,心臟受不了。最后,我成了一名會計。畫畫成了我的業(yè)余愛好。大三那年暑假,反正在家里閑著也是閑著,就選擇去爸媽認為用不著爬高上低、安全無害的植物園寫生。就在那天下午,我認識了謝迪生,他是一個畫家……”說到這里,葉子停住了,似乎需要先在心里回味一下五年前的那個下午。有那么點遺憾,籽籽還沒談過戀愛,卻并不覺得葉子的眼神是一往情深的。籽籽沒說話,屏住呼吸(其實她不需要呼吸)等葉子往下講。
片刻之后,葉子接著道:“當時我正在畫楓葉。八月底的楓樹葉微微有些泛紅,要調出那樣一種顏色對我這種業(yè)余貨色可是不小的挑戰(zhàn)。我從早上一直忙活到下午四點多,就是舍不得挪窩。正當我跟自己來勁的時候,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說‘你在顏色涂得比較厚的地方加一點橙色試試’。我也顧不得他是誰,趕緊先試了試,果然比之前像樣了許多。說話的人就是謝迪生。當時他三十五,我二十一?!?p> 籽籽心里一算,五年前三十五歲,現(xiàn)在……那不是只比媽媽大一歲嗎?原來葉子姐姐喜歡大叔啊。
葉子仿佛看穿了籽籽的心思,笑了笑,接著說:“想象一下,在充滿著楓樹、銀杏、香樟的樹林里,偶爾一陣微風吹過,那些泛黃的葉子們不情愿地離開樹干,旋轉著輕輕落在你的腳邊,是不是會讓你的心變得有那么一點點柔軟?”
籽籽認真想了想,說:“我怎么覺得被你說的有點傷感?。俊?p> 葉子似乎也愣住了,半晌,方才幽幽地道:“今天這么說起來,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那片飄落在謝迪生腳邊的葉子……可當時,感覺自己簡直就是一朵綻放在愛情中的鮮花呀……大學畢業(yè)以后,明面上是為了父母,其實是為了謝迪生,我回到了家所在的城市,考了注冊會計師,進了會計師事務所。別看謝迪生比我大了十四歲,其實很多時候他……就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這大概跟他從小就沒了媽有關。謝迪生告訴我,他的媽媽在生他的時候難產(chǎn)死了,是爸爸將他一手帶大的。他剛工作不到一年,爸爸又死于肝癌。所以,他很依賴我。他說在這世上我就是他唯一的親人,即使以后結了婚,我們也不要孩子。我就是他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你知道,我有心臟病,雖說不嚴重吧,但生孩子終歸會有風險。這是我父母的心病,其實它也傳給了我。謝迪生說不要孩子,對我來說當然是可以接受的。我們曾經(jīng)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只要我一有假期,他就會帶我去寫生。一兩天就去近點兒的地方,三五天就跑遠點。那段時間,無論看到什么,在我眼中都是那么的美。謝迪生說,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我的畫推薦給畫廊了。雖然我們已經(jīng)如此親密,可我害怕父母嫌他年紀太大,所以遲遲沒有向家里人公開我們的關系??伤孟褚膊灰詾橐猓€說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我和他。其他人怎么看,不重要。一紙結婚證就更不重要了。我當時認為他這是在為我著想呢,感動得一塌糊涂。他就是我在對的時間遇到的最對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