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初秋的時節(jié),閑亭晚拿出一本筆記本,將一片金色的落葉拾起,夾進書本里。
村口的右邊是一口甘甜的水井,水井下方是一條清澈的淺淺的小河,小河一年四季晝夜流淌。
她放下書本,挽起褲腳下到河里,獨自認真地在清澈見底的河水里尋找著,她便不在意河水的冰涼。
河底全是顏色各異的石頭,她要找最好看的石頭,然后用石頭在河邊的青石板臺階上磨出顏料。
顏料流進河水里,把河水染成各種顏色,她對找漂亮的各色石頭樂此不疲,那段時光里放學一有空,她便在河水里走來走去。
而這一天,當夕陽映紅了河水的時候,她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她還沒有察覺遠方清澈的河水已經(jīng)被血水吞沒。
當夕陽徹底落下,天空一片暗淡時,已經(jīng)是血流成河的景像。閑亭晚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腳站立在一片血水里。
她順著血流來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河岸邊有大片桐子樹的斜坡那,在昏暗中,她看到每棵樹上仿佛都掛滿了什么東西,她看不清是什么,好奇心驅(qū)使著她爬上了那片斜坡,。
她這才看清,樹上掛滿的都是人。
每棵樹上都掛著一個人,這些人都死了,他們蒼白著臉,穿著白色的衣服,安靜地掛在一棵棵樹上。
這些人閑亭晚都認識,都是村里的人,他們現(xiàn)在全被掛在了這里。
她用手一個一個去翻看這些人的臉,還好她便沒有在這些死人里看到自己的父母,但她抬起手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雙腳都沾滿了鮮血。
她突然想回家,她現(xiàn)在只想回家,她一聲不響,木木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母親依舊在做飯,她沒有像往常那樣撲上去叫媽媽,只癡癡傻傻地過去拽住母親的衣角。
母親摸摸她的小臉:“好了,知道了,媽媽很快就把飯煮熟,你在等一下?!?p> 閑亭晚依舊拽著媽媽的衣角,傻笑著說:“死了,都死了,死了,哈哈,都死了?!?p> “什么死了,沒有人死,你這孩子,怎么越來越傻了,今天是怎么了,去寫作業(yè)去,媽飯煮熟了叫你??!”
此后幾天,閑亭晚都癡癡傻傻,自言自語,母親才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帶著孩子去跑了好幾家大大小小的醫(yī)院,然而一點起效都沒有。
村里人都說,這孩子好不了了,長大了也是個傻子了。母親為此哭了好多次,本來就不好使的眼睛變得更加不好。
這么著過了一個月左右,一天半晚,家里突然來了神神叨叨的一個尼姑和一個道姑,穿的破破爛爛。
善良的母親把她們招待進了家里,給她們準備了一桌飯菜。
兩個人吃完,母親將自己小女兒突然變得癡傻的事跟兩個人詳細說了一遍,兩人觀看了半日這女孩的光景,道姑爭著說女孩與道家有緣,贈送了一個巴掌大的八卦鏡,尼姑爭著說女孩是與佛門有緣,贈送了一個玉菩薩掛墜,要讓母親把女孩舍她們?nèi)バ扌袀€一年半載,保管孩子好了,否則,什么法子都不管用,恐終身都將是個傻子。
母親不過是個村子都很少走出去的農(nóng)村婦女,實在沒有法子,只好答應了。
兩人在家里留宿了一晚,母親縫縫補補,收拾了一整晚衣物干糧,把家里僅有的錢也給了兩道姑。
第二天天一亮,母親不放心,隨著她們走了好多山路,爬過了很多山,才看到一座深山里的一座小破廟,兩人稱她們就在這里修行,母親實在放心不下的話一兩個月的也可以來看看。
母親認了路,看到的確有這么個供佛修身的地,才放心把女兒交給她們,回了家去。
話說這一尼一道,就是兩個騙子,人販子,專騙人錢財,騙好人家的小孩,說是與佛門有緣,要帶去修行,樸實人家信了真,她們就把騙到手的小孩轉(zhuǎn)手賣到更遠更深的大山里去,賣給沒兒子的人家當兒子女孩,或者買給娶不到老婆的人家當童養(yǎng)媳。
過了兩天,兩人果然準備把閑亭晚賣到別的地方去,閑亭晚的脖子上也被很粗的一根鐵鏈子給鎖住,她被像牽一頭牲口一樣牽著往更深的大山里走去。
開始閑亭晚還又哭又鬧不肯跟著走,一個勁聲嘶力竭地喊著:“要媽媽,要媽媽……”
結果可想而知,換來的是一頓被樹枝或皮條的抽打,只是不打臉她的臉,因為已經(jīng)說好價錢,要將她賣給一戶人家當童養(yǎng)媳。
她們很少給她像樣的食物,遇到有山溝水,就讓她喝水充饑。
就這樣走了好幾天,被抽了好幾頓,本就迷糊了心智的閑亭晚,病情更加嚴重了,不再哭喊著叫媽媽了,不哭也不鬧,更加癡癡傻傻,仿佛成了個木頭人。
走了幾天,時不時會遇到幾個深山里的人,偶爾有人詢問,兩個妖道便說女孩是她們在山里捉的小山妖,不過是個剛修成了人形還沒有人識的小畜牲。
人們見她被鏈子拴著脖子,呆呆地跟著走,沒任何反抗,也看不出任何正常人的反應。不想自找麻煩,也便隨他們?nèi)チ恕?p> 走了半天兩人也走累了,便準備在一片樹陰處歇歇腳,吃點食物,水沒有了,尼姑便提了水壺去舀水,只留道姑一人看顧閑亭晚,道姑見閑亭晚呆呆傻傻不哭不叫的也跑不了,便把她脖子上的鏈子給解了下來。
她的脖子已經(jīng)被鐵鏈磨出了血,道姑怕到時候影響價錢,準備給她上點藥,包扎一下。
道姑把藥敷到閑亭晚脖子上的時候,巨大的痛感讓閑亭晚突然一口狠狠地咬到了假道姑的手上。假道姑吃痛狠狠地甩了她一嘴巴,閑亭晚被打的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便跑,那道姑才反應過來去追。
道姑是個跛腳的瘸子,跑的不快,閑亭晚便沒有很快被抓住,她拼命地跑啊跑,她汗流浹背,氣喘吁吁,有血腥味從胸腔漫延到了口腔。
前方的樹木越來越少,路上的碎石越來越多,她終于跑出了密密麻麻的樹陰,來到了光明之下。
然而前方的光景讓她不得不停住,因為眼前只剩下同樣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懸崖,轉(zhuǎn)過身,那假道姑和假尼姑已經(jīng)快要追上來了,閑亭晚只得害怕地一步一步往崖邊上挪,一腳踩空,她從萬丈高崖上落了下去。
“啊……”
幸好山崖半腰有一棵野生橘子樹一時掛住了她,可樹枝過于纖細,沒撐個幾秒樹根便松動了。
白棲婳行至此處,本想摘兩個橘子解解渴。突然聽到懸崖上空傳來一聲驚呼。抬頭一看,上方一個影子連帶那棵脆弱的橘子樹噼里啪啦地掉了下來。“……”
是個孩子。
白棲婳一蹬崖壁,兩腳借力凌空跳起,再一個漂亮的走壁而上,他于半空中穩(wěn)穩(wěn)接住了那小孩。
而后翩翩落地,輕盈如羽,腳下踩到了結實的地,白棲婳這才低頭去看懷里的孩子,是個十來歲,全身破破爛爛,臟兮兮的小女孩。
女孩身上充滿血跡斑斑大大小小被抽打的傷痕,半邊臉也被打的紅腫。
她小小的身體在他懷里瑟瑟發(fā)抖,不哭也不鬧,原本棕褐色的眼睛被他的身影映襯的漆黑。
她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仿佛周遭所有都消失無蹤,所有的悲傷恐懼都消失殆盡,唯眼前抱著自己的人。
這人長眉秀目,是個俊美至極的青年,他一身黑衣,背后一柄長劍,眼神堅定,俊美中又多了幾分英氣。
男子看懷里的孩子癡癡傻傻,想是被嚇壞了,還處在巨大的恐懼中,他把她慢慢放落到地面上,他微微揚起嘴角,溫柔地說:“別怕,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得了你?!?p> 此刻一陣涼爽的微風拂過女孩的臉頰,女孩長長的睫毛顫了顫,陽光溫柔地點綴其上,她聽到鳥兒婉轉(zhuǎn)的歌聲,泉水叮咚地流淌,幾片紅葉落到她與少年的肩頭,花香隨著微風輕輕撫過鼻尖。
她張了張嘴,卻還是說不出什么話來,只呆呆地接過男子遞給她的橘子,而后露出一絲久違的笑。
男子繼續(xù)趕路,小小的她乖乖地跟在后面,走了幾步,男子便蹲了下來,閑亭晚躊躇了一下,才躡手躡腳地爬到少年溫暖的脊背上,少年被她逗的輕聲咳笑:“放心,你不重,你也不是小刺猬,身上沒刺的。”
男子背著她繼續(xù)走崎嶇的山路。
天快黑的時候,他們誤入了一片墳地,繞啊繞,繞了好久,卻還是沒走出去,天卻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兩人竟沒意識到,不知什么時候,墳地里突然多出了很多矮小廟宇,每幾座孤墳旁邊便有一座,每座廟宇里都點燃著紅紅的蠟燭,供奉著兇神惡煞陌生的神像,顯得異常詭異。
閑亭晚摟著男子脖子的手勒的更緊了,男子干咳了一下,輕聲說:“別怕?!辈⑶逸p輕在她背上安慰性的拍了拍。
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這時候,他們所在的那座廟宇里的蠟燭突然熄滅了,一團黑氣飄了出來,急急而來。
“不好!”
白棲婳背著女孩跑了起來,一座接著一座小矮廟里的燭火開始熄滅,一團又一團鬼氣襲來,“哈哈哈,可口的小點心,是我的,是我的,把小女孩交出來,交出來……否則連你一起吃了,對,吃了……”
“放肆?!?p> 白棲婳邊背著女孩跑,邊一手用劍斬殺鬼氣,可是太多了,怎么都斬不完,這詭異的墳地也怎么都繞不出去,一團鬼氣死死咬住了白棲話拿劍的手,另兩團鬼氣趁機一口咬到他腿上,他一吃痛,踩了個空,兩個人從一片陡坡上滾落了下去。
突然,一股強大的暗黑之氣乍現(xiàn),周遭陷入鬼氛之中,濃濃的鬼霧中,一聲紫色霹靂炸裂,鬼門大開,奔出一只雙眼猩紅,滿口獠牙的九尾鬼狐,一個絕世身影,瀟灑立于鬼狐背上,鬼王慕凰竟是降伏了兇險非常的九尾鬼狐駕之而來。
低暗肅殺的一聲呵斥“還不快滾!”
美幻絕倫的面孔卻是姿態(tài)高傲,冰冷無情,一副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姿態(tài),眾孤鬼嚇得四散而逃。
周遭恢復安靜,而鬼狐朝著棲婳和小亭晚齜牙。
一個冷冷的命令,“回去!”
鬼狐不甘心的低低嘶吼一聲,奔回鬼門。
一個好聽的調(diào)笑聲傳來,“呵呵!棲婳,看來這畜牲對你意見還是很大??!”
白棲婳輕輕拍拍閑亭晚的肩膀,以此來安慰這個被嚇壞了緊拉著他衣角不放的孩子。
而后他回答:“無妨!”
“阿婳,好久不見,沒想到再次相見,卻是遇你如此狼狽,不過是一幫小小雜碎,烏合之眾,以阿婳的能為,不該是如此,想必是因為要護身后這小孩周全吧!”
見那個漂亮的大魔王說到自己,閑亭晚又往白棲婳身后縮了縮。
“呵呵,這小丫頭還挺可愛,難怪你喜歡,這么護著她?!?p> “胡說!”
“哈,開個玩笑嘛,只是這個孩子遇見你我的這段記憶,必須消除,這樣可怕的記憶忘掉的好,等將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倆也好痛快的喝一杯,這次可要一醉方休哦!”
說完,慕凰袖子一揮,小阿晚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閑亭晚再次睜開眼睛,眼前還是那間第一次在鬼界醒來后看到的那間奢華香艷的房間,她起身呆坐了一會,顯然還恍惚于剛才的夢境,那是她小時候的一段經(jīng)歷,現(xiàn)在她全想起來了。
房里白棲婳和慕凰兩個人正在爭吵,閑亭晚起身,飛奔而去,抱住白棲婳,他便愣在原地,任由她抱著。有眼淚滴入他黑色的衣服,滾燙的眼淚潤開在他溫涼的肌膚上。
“原來我們更早以前就見過,原來你在我更久遠的時光里便存在過,對不起,我竟曾把你忘了”
一旁的慕凰紅著眼眶,緊緊盯著白棲婳的臉,明明棲婳此刻就面對著他,但他的眼睛里此刻分明一點也沒有自己的位置。
慕凰一把將兩人拉開,粗魯?shù)貙㈤e亭晚攬入懷里,他勾起嘴角,紅著眼睛笑道:“怎么,你現(xiàn)在是什么眼神,是想吃了我嗎?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棲婳嗎?哈哈哈…,難道你真的愛上這個女人了嗎?你別忘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我的未婚妻了,棲婳,難道你真的要為了她,不顧我們之間的情份,跟我反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