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已經(jīng)過了高峰期，只有幾個客人。莊之言首先看到了那個靠窗的位置，于是走過去，這正合陳染的心意。他們都喜歡靠窗的位置，是因為他們都喜歡看窗外那個繁忙的世界，然后由彼及此看到自己的內(nèi)心。
莊之言笑道：“謝謝你，這幾天照顧美惠。不知怎么感謝，我就以茶代酒吧?！彼戳艘谎郾械目Х?，才意識到不是茶，于是忙改口道：“是以咖啡代酒?！比缓笠豢跉夂裙獗械目Х?，黑咖。似乎這樣就可以把心中的痛苦壓下去，如果能壓下去的話。如果那痛苦夠深，夠痛，別說是一杯黑咖，就是十杯都不能，這不是拿物質(zhì)充當(dāng)媒介就能解決的問題，需要內(nèi)心的配合。莊之言心潮洶涌，他想?yún)群?，但卻要隱忍著不能發(fā)作，他要體諒對面另一個人的感受，不能讓她覺得他的心像凋零的花瓣似的，這會讓她不堪重負(fù)。
陳染看到這一幕，心里想哭，她寧愿他說幾句狠話，而不是這樣壓抑著自己?！扒f之言，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對嗎？”陳染說出了這句話，很符合她的心里需要，但這也是很傷心的話，就等于是變相的拒絕。
“當(dāng)然。”莊之言簡潔地說道。他知道這不過是讓即將到來的分別顯得不那么憂傷，不那么悲壯。如果愛過一個人，就知道分手后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除非沒有真正地愛上過。
咖啡館里飄出了神秘園樂隊的經(jīng)典曲目《The Promise》，憂傷的旋律像伸展的藤蔓一樣，把人的心緊緊地纏繞，令人難過，令人窒息。這首音樂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像是一個預(yù)言，像是首尾照應(yīng)的文章，讓初識和分手都顯得別具深意。這樣想著就覺得這也是一種天意。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很顯然他們都想起了這首音樂，都靜靜地聆聽著，都被它深深地打動了，尤其是莊之言，正是這首音樂讓他喜歡上了陳染。
十年前，他在看陳染主持的節(jié)目，當(dāng)介紹到這首音樂的時候，他的心里突然像碰到了知己一樣，她對這首音樂的解讀完全就是他的想法。當(dāng)介紹到演奏者，一對完美的璧人天衣無縫地演奏出了天籟般的聲音時，他就仿佛覺得是在說他與她，他們有著對于音樂的共同感受，有著對于內(nèi)心世界的共同體悟。
一想到這個知己就要失去時，莊之言的眼睛突然間泛紅，他故意揚起了臉，企圖把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壓下去，但是淚腺卻在源源不斷地醞釀著淚水，怎么可能再收回來，于是他的仰頭反倒讓眼淚清晰地被看到了。
莊之言連忙說了一句，“對不起?！逼鹕砣チ讼词珠g。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無聲無息地滑過臉頰，他從未這樣傷心過，他發(fā)誓從未。原來他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她，愛已經(jīng)長在他生命的時光里，伴隨著他這么多年，只是他不敢正視。
陳染看著窗外，坐臥不寧，但卻要盡量保持一臉的平靜，她等待著他回來，她已經(jīng)看到了他的情緒變化，她不能去安慰他，也不能去找他，那樣就是向天下昭示她明白他的心事，這樣只會讓他難堪。既然他想隱藏就證明他不想讓她知道，所以她只能等，假裝安靜地等待著他回來，仿佛他就是平平常常地出去一次。
她想到了那次他大雨中送她回家，想到了她舉著傘站在路邊，想到了他的那幅畫《雨中的女子》，想到了那次交談，他們都是音樂的愛好者，是音樂上的知己。既然是知己就難得，這世界上朋友易得，知己難覓，是有道理的。他們是惺惺相惜的兩個人?？墒撬鸵ニ?，就好似丟失了心愛的寶貝一樣，是痛心的。正好應(yīng)驗了那句話，失去方覺寶貴。
莊之言回來了，腳步輕快，面帶笑容，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笑道：“怎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p> “是為了留給我們吧。”陳染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笑道。
莊之言看在眼中，“也許，知道我們要各奔東西了。”
“哪里是各奔東西，我們在一座城市，有的是見面的機會?！标惾拘Φ?。
“不是想見面就能見面的?！鼻f之言說道。
“為什么？”陳染接著又自問自答道：“你不想再見我了?！?p> “是的，見了面就得說再見?！鼻f之言苦笑道。
“除非我們已經(jīng)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就不用說再見了，而是說晚安?！标惾菊f完，才覺得失言，繞來繞去又繞到這個問題上，于是心里暗暗罵自己蠢。
莊之言看到了陳染表情上的變化，于是問道：“咖啡涼了，快喝吧?！?p> “好?！标惾敬鸬?。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頂頂打來的，聲音帶著哭腔問道：“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這么大的孩子，這樣說話一定是覺得自己受到委屈，顯然她是覺得媽媽忽略了他的感受，于是他祈求道：“媽媽，我一個人害怕，你快點回來吧?！边@不過是一個借口，是一個孩子想同媽媽在一起的最好的借口。
“知道了，你先開著燈睡，媽媽很快回去?！标惾菊f道。
“是頂頂吧，趕緊回家吧。”莊之言說道。雖然他很想讓兩個人多呆一會兒。
“沒事，自我嬌氣呢?！标惾究戳丝幢械目Х龋攘艘豢?，笑道?！八鍤q的時候就敢一個人在家了?！?p> “走吧。孩子既然都打了電話，還是想讓你早點回家的。擔(dān)心我把你拐走了?！鼻f之言開了個玩笑，其實一點都不好笑，最起碼他覺得是這樣。如果真能一語成讖就好了。
“行了，別說的像真事似的。”陳染笑道。
莊之言起身，說了句：“走吧?！?p> 陳染隨即也站了起來。
兩人目光對視一下，不約而同道：“再見?！?p> 夜色闌珊，霓虹閃爍，仿佛是白天世界的一個延續(xù)，晃著人的眼，把人的心弄得天翻地覆，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