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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微念

第四十八章 痛苦

傾微念 學(xué)川·塵予 3049 2018-08-14 20:47:44

  那天的火,燒得那么烈,燃得那么旺,燒斷了過往,燒斷了所有情感。

  那些曾經(jīng)的牽念、曾經(jīng)的情義,在那把火里,消失殆盡。

  初初聽到東苑行宮起火的時候,是除夕深夜。京郊一片火光。

  本是一派喜慶的新春佳節(jié),大火卻燃燒了整個冬日,燒毀了南宮誠的心。

  沒有想到,意外是那么突然,那么猝不及防。

  皇宮內(nèi)殿宴會的熱鬧剛剛散去,就收到御階衛(wèi)林機(jī)慌慌張張地稟報。

  東郊行宮,密林深處,煙火直沖云霄。五個山頭,燃盡所有林木,行宮也成了廢墟。

  東邊的天空,映成了紅色。

  爆竹聲里,相慶節(jié)日,卻仍然有人,在新年鐘聲里,沉沉睡去,不再醒來。

  乞童九歌,在烈火中選擇了代替南宮冕赴死。

  南宮誠獨(dú)自坐在長安殿,面對著殘羹冷炙,面對著空空的大殿,縱然端坐在龍椅上,也毫無生趣。

  每天接受朝拜如何,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又如何,到頭來還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最終孑然一身。

  他的弟弟,曾經(jīng)一起長大一起游戲的親弟弟,因?yàn)樽约旱乃叫?,被皇帝哥哥親手埋葬了。

  火光中,弟弟生死未知。

  是自己親手把他送到北秦,是自己親手將他囚禁,是自己親手給了他痛楚與死亡。

  明明是自己親手做的,可是,現(xiàn)在的心,很痛很痛。

  是什么時候,自己變得那么可怕,連親人都不認(rèn)了?

  其實(shí)在他內(nèi)心深處,還是有這個弟弟的,只是他被權(quán)勢蒙蔽了雙眼,讓他看不見了、假裝忘記了。

  曾經(jīng)愿意把弟弟攬?jiān)谏砗蟮哪莻€哥哥,自己也不知道,過去那么好,如今怎么就站在了對立面。

  嬉戲不過是在昨日,反目只是旦夕之間,而如初,卻要用一生。

  南宮誠一時間郁積,行宮大火后兩日便病倒了。

  床榻上,南宮誠蒼白的臉,凝望著前來服侍的林皇后。

  退去眾人,南宮誠費(fèi)力地抬起無力的雙手,握住林皇后的衣角。

  沉默良久,滾燙的淚珠滑落。

  “皇后……皇后……是不是……朕……太殘酷了?”南宮誠劇烈地呼吸著,壓抑太久的內(nèi)心,表露無遺。

  林皇后沒有回答,沉默其實(shí)代表了很多。

  “他畢竟……是朕的親弟弟,可是朕,卻那般待他?!蹦蠈m誠虛弱地喃喃道,“皇后……皇后,朕錯了……來得及嗎?”

  林皇后心里也不是滋味。雖貴為皇后,可是受的難也并不少。就算與世無爭,一心主持后宮大局,也難逃脫世俗的苦難。

  沒有人可以掙脫任何的羈絆,每個人,都是有不一樣的苦楚。

  南宮誠喝下了藥,正要一個人靜一靜,御鑒衛(wèi)的林階求見。

  身為林皇后的親哥哥、林家二公子,卻是從不偏袒誰,對待自己的妹妹也客觀公正,所以自然是能夠勝任直屬御前的調(diào)查機(jī)構(gòu)御鑒衛(wèi)最高長官——執(zhí)鑒使一職。相反,林家大公子林機(jī)雖有一身好武藝和好頭腦,可是卻是個十足的寵妹狂人,后來調(diào)任御階衛(wèi),負(fù)責(zé)直屬御前的軍隊(duì)管理,才漸漸遠(yuǎn)離了妹妹,可是愛護(hù)妹妹的那份心意,一直都在。

  南宮誠強(qiáng)撐著身體,急迫地問道:“行宮大火案查得怎么樣?”

  林階微微行禮后答道:“回陛下的話,臣查出行宮大火案中喪生的只有一人,那人面目全非,身上燒焦的衣帛為王爺?shù)姆棧煽v然穿著佑安王爺?shù)囊律?,那卻不是王爺本人?!?p>  聽罷,南宮誠的心劇烈地抖動,用微微顫抖地聲音發(fā)問道:“林卿說的……可都是真的……那么弟弟……還活著對嗎?”

  “是有這個可能?!?p>  南宮誠面孔露出喜色,大口地喘著粗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是很難做到。

  林皇后聽罷也心里一驚,暗自高興,但是對丈夫的了解實(shí)在是太深了,就算現(xiàn)在是懷著欣喜的心情,這份心也難保會長遠(yuǎn),所以還是替南宮冕捏了一把汗。

  “二哥如何確認(rèn)?”林皇后穩(wěn)了穩(wěn)心神,問道。

  “回娘娘的話,雖說那葬身之人看不清楚臉,可是單單是王爺身在火中死去而下人皆逃出這一結(jié)果就令人無法接受,更不用說火中之人身量未足這一破綻了?!绷蛛A答道,繼而又轉(zhuǎn)頭對南宮誠道:“這不過是初查,漏洞已然百出,陛下可還要細(xì)查?”

  南宮誠陷入了沉思。倘若行宮大火不是巧合,而是南宮冕逃脫的計(jì)策,那這欺君的罪名……

  林皇后早已看出南宮誠的思索,果然還是心存芥蒂,前面的懺悔,那也只是一瞬間。

  林皇后微微開始心急,忍不住攢緊了拳頭。這個哥哥,從來就只是說實(shí)話,一身正氣讓人又愛又恨,撓人極了。

  “皇后怎么看?”南宮誠突然轉(zhuǎn)頭問道。

  林皇后胸中一震,努力克制住自己的神情,答道:“佑安王畢竟是陛下的親弟弟,這么多年,也受了那么多苦……”瞄了一眼南宮誠的神色,林皇后戛然而止。

  空氣都在那一瞬凝固了,林皇后的心臟都快擠出嗓子眼了。

  “是啊,畢竟是朕的親弟弟,”最后的回應(yīng)里,還是懺悔占了上風(fēng),“再怎么說,也是身體里流著同族血脈的親人,何必再去苦苦相逼呢?”南宮誠嘆了嘆氣,思量片刻道,“元渚,傳令下去,說行宮大火案由用火不當(dāng)造成,佑安王……逝世,依制厚葬,行宮所有侍從守墓三年。但是一定要記住,辦得不要太醒目。否則,就連挽回的機(jī)會都沒了?!?p>  身為大總管的元渚公公也知道,這是最后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手足間的爭斗,永遠(yuǎn)都不會停息,倒不如永遠(yuǎn)地離開,去做一個平凡人。

  林階告退后,南宮誠還是凝神思索,不停地望著臥房里懸掛著的一把折扇。

  那是南宮誠嫡子南宮碩的手筆,扇子上盡是小小孩童的涂鴉,畫著七零八落的梅花。

  可是回憶起自己最初學(xué)扇畫的時候,湊在身旁給自己遞水端茶的那個小弟弟,難道不是曾經(jīng)最最寵溺的那個南宮冕嗎?

  少時的光陰還在昨日,可是……

  回不去了。

  那有長兄庇護(hù)父母疼愛的日子,早就過去了。不知不覺間,身上的擔(dān)子,就已經(jīng)是整個天下蒼生。

  雖說忌憚永遠(yuǎn)存在,那滿心的愧怍感又怎會真的沒有?!說好會照應(yīng)兄弟一生的,可是現(xiàn)在,卻彼此互相逼到了絕境。

  “林皇后,你是不是也覺得朕無情?”南宮誠蒼白的面孔沒有一絲的表情。

  “……”林皇后沒有應(yīng)答,只是愣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很細(xì)心地擦拭著南宮誠滾燙的前額和額發(fā)。

  “玖兒,”南宮誠又突然輕聲喚著林皇后的閨名,“是朕錯了,對不對?”

  一連串的疑問,惹得林皇后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答。既然不知怎樣回答為妙,那倒不如不要答。

  思量著答話,林皇后極速運(yùn)轉(zhuǎn)的大腦突然靈光一現(xiàn)。

  “陛下也不用過多糾結(jié)王爺是否有意放火,這般愚昧、一眼就看穿的計(jì)謀想來也不是他的手筆,估計(jì)是哪個奴才的鬼主意。陛下若是心懷愧疚,倒不如索性不要再查了。江山既定,又何必多慮呢?”

  林皇后溫和的言語間盡是寬慰,想想倒方舒心不少,其中的道理,也是那么簡明。

  既然給了彼此退路,那就放手吧。

  愧疚,又很猶豫,被權(quán)勢蒙蔽了本心,又在這場大火中隱約醒悟。這般矛盾又復(fù)雜的情感,留存在心里,實(shí)在是一種禍害。

  放不下貪戀高位,嗜權(quán),疑心……這樣的南宮誠,卻又要努力逼著自己成為一代明君,那結(jié)果就是把自己拖入深淵,陷入混沌,迷失自我。

  表面上的賢明,的確是自己的夢想,可是骨子里的多疑擔(dān)心,總是難以擺脫。

  這份隱而不發(fā)的性格,實(shí)在是太過痛苦了。

  是時候給自己解脫,也是給旁人的自由。

  放下,其實(shí)也很難。

  但是在愧怍感滿溢的現(xiàn)在,南宮誠努力去做了。

  作為哥哥,還是想對外找尋弟弟的蹤跡,但是被林皇后制止住。

  下落不明,也許不是一個壞消息?;蛟S寧靜的生活,才是南宮冕真正需要的。

  況且已經(jīng)對外宣稱南宮冕的死訊,不到不得已的地步,還是不要行動。

  從初春到深秋,南宮誠都沒能夠釋懷。那樣復(fù)雜的心,始終糾纏著。

  他也無法知曉,自己的弟弟是否還活著,他過得好不好。

  眾生百態(tài),冷暖自知。

  路上的苦難,也不能替他承受。

  可誰又是不痛苦的呢?

  連最平凡的生活,南宮誠都沒有。

  宮里的月,格外的明亮,皎潔、明媚,與之相反的,則是南宮誠的失落與孤獨(dú)。

  獨(dú)自站在后花園的高樓中,憂傷地遙望著那天。

  他也不知道,同一片夜空下、同一抹月色中,三個本該挽手的人,在各處思念著彼此,思念著過往。

  攜手共度的時光,就算每日如臨薄冰,抱團(tuán)取暖也是那么值得回憶。

  那些溫暖又艱難的歲月,才是真正令人值得回味的。

  或許,只有過去了,才真的懂得珍惜。

  那夜那月,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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