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服
蘭璜再次在木凳子上坐下,把文書擱在一旁。
南宮冕這一次也很沉靜。也許被云深那樣一鬧,也都漸漸發(fā)泄出來了。
每個人,都是被迫的。
時間過去很久。
兩人都沒有開口。
終于……
“你知道的,我這些年受的傷有多重。當(dāng)年的繁華和聲望,也是過去了。”南宮冕輕輕道,語調(diào)里盡是哀傷,“我目睹東涼的飄零,我受著北秦的羞辱,我看著楨楨在我懷里變得沒有溫度,我就那樣讓一切化為烏有,我卻毫無辦法。少時最疼愛我的兄長要滅我的口,我……我又有何奢求?不過求一生平靜安穩(wěn),可是,這也成了奢望,對嗎?”
“大行皇帝他也有苦衷。他只是被蒙蔽了?!?p> “我知道,權(quán)勢可以改變一個人。但是當(dāng)這樣的事發(fā)生在了你的身上,你敢說,你可以坦然接受么?”
“我……”
“讓我安然度過余生吧,好嗎?”南宮冕懇求道。
蘭璜抬起頭,看到了眼前那人飽含淚水的眸,又十分的不忍心。
“宮里有玖兒嫂嫂,朝堂上有張賢大人等一輩老臣,江湖還有寧瀟隱,還有皇叔和各位叔伯,碩兒也很懂事很聰穎……他們可以的,對不對?”
“王爺,”蘭璜沉著又懇切的聲音響起,“您知道的,小皇子還小,這些年雖然大行皇帝坐鎮(zhèn)朝局安定了這么個幾年,但是政局尚未徹底穩(wěn)固,若無一個有魄力能使人信服的人登基,那怕是……況且邊境向來不安寧,雖然有項將軍在,可終究只有他一人……北秦又時常騷擾……年前,林階大人奉命出征西屬,結(jié)果不敵……”
其實當(dāng)蘭璜說到北秦的時候,南宮冕的神情便有了些許的變化,也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拳頭……
這些細(xì)微之處都被蘭璜捕捉到了。
“掖州蘭氏處江湖之遠(yuǎn),我這一支系在家父之時便已金盆洗手,再次出山不也是有個中緣由?還請王爺細(xì)思?!?p> “我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南宮冕又回到之前那樣黯淡無情的樣子,仿佛狠下心來割斷過去。小啜一口清茶。
“王爺此番回京不必?fù)?dān)心太多,一切事宜林皇后皆準(zhǔn)備妥當(dāng),您的身份自然可以恢復(fù),糾正錯誤本不是難事,王爺大可放心。只要您心意決定了,那就……”
南宮冕揮了揮手,不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我在這里過得很好,京都繁華不適合我,”南宮冕面無表情,“有勞先生來一趟,先生還是請離開吧?!?p> “王爺……”
“先生不必?fù)?dān)心不好交差,”南宮冕起身道,“我會讓你把信物帶回去的,見到東西寧瀟隱他就一定不會怪你。辛苦你的一番好意,但是無論你還要說什么,恕我無法聆聽無法支持?!闭f罷,南宮冕抱了一抱拳。
“等等……剛剛那位姑娘是……”蘭璜喊住了已經(jīng)走到門邊的南宮冕。
“那是救我命之人,怎么,蘭先生要拿她開刀嗎?這可不是你們蘭氏的作風(fēng)!”雖然南宮冕停下了腳步,但依然背對著蘭璜。
“王爺怎會這樣想?我蘭氏一族自不會是這樣的!只不過……”蘭璜頓了頓,“你可以放下所有,你可以責(zé)怪一切,但是,你應(yīng)該忘不掉她……”
南宮冕依然沒有動。
可是很明顯,他是怔住了的。
“您的骨子里流的依然是南宮氏的血,您的心里依然有著建鄴,想來在我剛剛提到大行皇帝和皇后娘娘的時候,您的內(nèi)心也有一些波瀾了,對嗎?”蘭璜狠下勁道,“北秦十郡未收,四境皆不安寧,王爺您受的屈辱還銘刻在您的身體里,國仇家恨皆未平,您怎么可以說忘了就算了,就什么都不管了?!”
蘭璜的憤慨也一股子地吐露出來,繼續(xù)道:“當(dāng)年東涼十萬人家流離失所,建鄴城外血仇未雪恥,王爺您難道真的能夠什么都放下嗎?您不想想北郡那些慘死在拓顏鐵蹄下的冤魂了嗎?”
“夠了。”南宮冕再次轉(zhuǎn)過身來。讓蘭璜沒有想到的是,他此刻的臉上,滿是淚水。
蘭璜頓了頓,柔聲道:“小皇子年幼,還不足以擔(dān)此大任。若是王爺您實在想歸隱,待他年長些再傳位于他也好。就算王爺您實在不愿意碰這個皇位,只要您愿意回朝,若只是輔政也是可以的。王爺……”
“蘭先生說令尊金盆洗手于江湖,那敢問您是……”南宮冕忽然收了淚水,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換了話題。
“呃……家父乃蘭氏長房之子蘭歸……”
“你是蘭璜?”南宮冕睜大了眼睛問道。
“正是。”
“難怪……難怪……”南宮冕喃喃道,“何氏長房與蘭氏聯(lián)姻,怪不得寧瀟隱會派你來,果然……”
“約莫是吧。”
“那你可是有什么東西要給我的?”南宮冕又發(fā)問道。
“王爺您怎會知道……”
南宮冕嗤笑了一下:“我還以為寧瀟隱會有什么樣的新花樣,原來他寬慰人還是這一套?!?p> 蘭璜聽罷,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爺與寧公子情同手足,知此知彼,這樣的情誼也真的是令人欣羨不已??!”說著從懷里掏出個小荷包來。
但南宮冕很快就收了笑容,只是順手接過那淺青色的布包,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打開了封口。
抽出里面的一張小字條,南宮冕的眼眶便濕潤了。
圭筆記下的稚嫩的字跡,書寫出一女子處于深閨的感嘆。
“這是前些年我去姑母家探訪時,曾經(jīng)伺候過王妃娘娘的老嬤嬤給我的。上頭的字,估計是王妃出嫁前寫的?!?p> “楨楨是你的表妹,對吧?”
“是?!碧m璜接話道,“表妹自進(jìn)京后我便再無與之碰面,想來她久居王府,也甚是想家吧!”
“何止是想家,我虧待她的不知有多少……”南宮冕淡淡地說道,卻令聽的人感覺撕心裂肺。他繼續(xù)道:“成婚不過一年我便去了北秦,留她一人在京。也不知道她是熬過了怎么樣的漫漫歲月……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何……為何會住進(jìn)南苑……”
“南苑的墻,那么冰涼,那么徹骨,她居然抱著那一絲的希望就這樣活了下來。她明明知道我很有可能一去不復(fù)返,她為什么不走?她為什么要留下來?她明明知道她留在京城里會很危險……她知不知道我后來看到她那個樣子,我……我是有多心疼?”南宮冕一拳打在墻上,神色無光,一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表妹她知道您的想法的……”蘭璜勸慰道。
“唉……”南宮冕心中好似有千斤重般,無法呼吸?!敖o我一日時間,讓我想想吧?!?p> “好。那我明日再來?!?p> “蘭兄也不必來回跑,這深山里的,走一遭也著實不易。這樣吧,明日午時,您在商雒路安客棧等,我若是按時來了,那我便和蘭兄回京;若是我沒來,那還煩請?zhí)m兄告知寧公子,日后都不必派人前來了?!奔?xì)微間,南宮冕換了稱呼。
“那我明日等候王爺?shù)幕貞?yīng)?!碧m璜深深朝南宮冕作了一個揖禮,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去不過四五步,蘭璜聽見了屋里傳來的幽幽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