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時光

　　是日，南宮冕頒布婚配旨意，并命觀天監(jiān)擇定明歲吉日，命工部于宮城外五里的觀止和順宮府的原址上對觀止和順宮府全面修繕。

　　這觀止和順宮府原是先皇最小的妹妹、南宮冕的小姑姑元瑾長公主的府邸。在東涼，每一位出嫁的公主都會有一座屬于自己的居所，這些屋落和駙馬毫無關(guān)系，是隸屬皇室的?；适业募奕⑼枰胼d甚至更久的時間去著手準備，按照禮制，預(yù)備出嫁的公主需要在成婚日前一月離開皇宮，入住公主府（也稱宮府）。至于婚后，是住在駙馬的府院還是敕造皇家宮府，那倒是沒有什么規(guī)矩。只是按照習(xí)慣，都會跟著駙馬家，宮府也就這樣閑置了。

　　但并非所有的皇室女子都是這般的結(jié)果，像前朝的元珈長公主，因是受和親之托遠嫁他國異鄉(xiāng)，所以公主府邸在其離開后便不再屬于她，就會由皇帝下令、皇家內(nèi)廷司奉命封府。這些被封的府邸將在日后被修繕，并且又會迎來它們新的主人。

　　觀止和順宮府便是這樣類似的存在，目前被內(nèi)廷司封府。但又與元珈長公主的結(jié)局截然不同，觀止和順宮府的原主人元瑾長公主作為先皇最寵愛的妹妹，再加上她成年時時局的逐漸平穩(wěn)，最后是由先帝下旨，許配于俞懷將軍的親哥哥、時任中書大學(xué)士的俞安國。雖說俞懷逆案導(dǎo)致了俞氏一族的覆滅，可因為元瑾的存在，并沒有牽扯到俞安國一家。這位中書大學(xué)士被削了職務(wù)，賦閑在家；大兒子俞匡世棄官從商；倒是幺子俞匡本，由于自幼便在項氏門下習(xí)武學(xué)文、修研兵法，之后被朝廷起用，直到前兩年在出征北秦時被俘而殉國?？v然晚年喪子，但和在他鄉(xiāng)異地孤獨死去的其他皇家女子來相比，元瑾長公主實在算是幸運的了。遷住在南宮誠欽點的封地西獻郡，看著兒孫滿堂，享著天倫之樂，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尚在故國，也算是結(jié)局甚好的。南宮冕選擇了元瑾的原府，也是希望南宮亦憬能夠像元瑾姑姑一樣，安然一世。

　　帶著親人的祝福，觀止和順宮府由內(nèi)廷司轉(zhuǎn)手托給工部，開始修繕。

　　各司織造也著手準備起紅色緞帶絲帛綢錦，以及鑲珠金冠和鳳冠霞帔。

　　京都的能工巧匠也被召集到一起，根據(jù)設(shè)計好的規(guī)制來雕琢。

　　宮里的氣氛驟然發(fā)生了改變一掃原先的冷清和沉悶，洋溢的喜色遍布了宮城的每一個角落。

　　隨著夏去秋至、秋逝冬來的變化，隨著新春的降臨，除卻歡喜之情，南宮亦憬的心里倒還有了些許緊張，總會幻想起以前的事，還有對日后的憂心。

　　每每這時，她身旁的項影生都會輕輕握住她發(fā)抖發(fā)冷的手，低聲安慰道。

　　只是，那種莫名的憂慮依然解除不掉。

　　冬日陽光正好，庭院里的梅花也都競相綻放。坐在粉色花團下的南宮亦憬，面上卻是慘白一片，在生機盎然的花色中顯得格外突兀。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這樣冷？臉色怎么這般難看？”項影生抬手撫起南宮亦憬面前散落的長發(fā)，凝望著她深沉的雙目，柔聲道：“感覺今日的你，比昨日更憔悴了。又是在想什么煩心事嗎？”

　　南宮亦憬?jīng)]有答話，只是微微搖搖頭。

　　攬過她瘦弱的肩，讓她的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項影生便覺得世間美好。

　　暖陽穿透過細密斜插的枝條，照耀在他倆的身上。項影生聞到了梅花的芬香和空氣中氤氳著的屬于南宮亦憬的味道。

　　兩人無言，不過是這般靜坐著。

　　“這樣多好?！睉n暗的聲音從肩膀邊發(fā)出，令項影生不免心緊了一下。

　　但他沒有接話，等著她接著說。

　　可是許久都沒有下一句。

　　于是側(cè)頭去看她的臉，正好她也在看他。

　　四目相對。

　　入眼的，是未施粉黛卻清新脫俗的面容，盡管仍帶著未退去的稚氣，這是南宮氏的骨血；唇上無一絲顏色，唇紋凸現(xiàn)；眉頭略皺，一種黯傷感油然而生；原本烏黑有神的雙眸中，滑落兩行晶瑩的水珠。這副模樣，愣是誰見著都會心生憐意，心疼三分，更不用說這般著急她的項影生。

　　“怎么了？”項影生趕忙騰出手，正要擦去她臉上的淚花，卻又被亦憬伸手制止了。

　　“有不舒服的嗎？”他急急地問道，眉間緊鎖，眼中盡是焦慮。

　　“要不要請御醫(yī)來看看？”他問著，又觸碰著她的額。額面上一片冰涼。

　　可眼前人依舊垂淚不言語。

　　他心中滿是心疼，撫摸著她的面頰，眸中盡是憐意。

　　“可是因為四月的大婚？”

　　“若是你有委屈或是不愿，我也不強求，這就向陛下回了信，把婚期再往后推遲些也不打緊。你看可好？”

　　南宮亦憬避開了他迎過來的困惑的目光，遠看庭中含苞的、全綻放的梅仙子，身子往他的懷里挪了挪位。

　　迷惑之中的項影生也只好不再發(fā)問，默默地陪伴，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不一會兒，院中飛落幾只麻雀兒。它們東跳跳西蹦蹦的，用小嘴捉著石磚縫隙里的小細糕點屑。那是幾個月前秋風(fēng)起時，他們在葉子漸凋落的這里，相互喂食桂花糕掉下的細屑吧。項影生想著，依然是這個院落，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氛圍。當時舒爽的涼風(fēng)到如今已經(jīng)遠去，只剩下滿樹的梅花。那桂花糕的香氣還溢流齒間，可時光早已翻轉(zhuǎn)了兩季。那時做桂花糕的情景還浮現(xiàn)在腦海中，是南宮亦憬用項影生去西苑摘的桂花，在宋嬤嬤的指導(dǎo)下，一步一步地做的。原先養(yǎng)尊處優(yōu)、被捧在手中的公主，放下了身段，走進了起先并不在乎的廚房。

　　項影生憶起幾月前的點滴，又低頭憐愛地看著懷中的女孩，看著她柔和又憂傷地神色，看著她注視著麻雀啄食的癡迷，心內(nèi)五味陳雜。

　　“項將軍，”宋嬤嬤不知何時在身后出現(xiàn)了，“陛下命人來找您，說是有要事要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