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停雨住迷更深
一夜風(fēng)雨終是停住了。
這一夜間，上官可卿因為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不眠不休，思考著如何脫險。兩日間，她失掉了客棧，失掉了家園，如今只有隨身積攢的一些金銀，可這些金銀在數(shù)日后，能夠挽救她的命運嗎？她頹笑一番，在生死之間，金銀不過糞土。她思緒極亂，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刻，只知道天就快亮了，風(fēng)雨也歇了幾個時辰。她不覺困乏，反而精神亢奮。數(shù)聲鳥鳴，將她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這才發(fā)現(xiàn)阿格尼婭和路塵還在睡著。阿格尼婭睡的酣甜，就像一個平常的女人平常的睡眠。上官可卿有些驚訝，她這才認真審視和琢磨阿格尼婭這個異族女人。她好像并不擔(dān)心數(shù)日后的命運抉擇。這真是奇怪！上官可卿又看看路塵。路塵仰靠在車棚上閉目淺睡，懷抱短劍，神態(tài)略有些緊張。是?。∷藭r此刻的心境也應(yīng)為數(shù)日后的命運擔(dān)憂。在她口中的七殺拳宗門代宗主簡直就是怪物，是超出普通人想象力的怪物。不能稱為人了。簡直是超凡入圣的神人。正想著，見路塵眉眼微動。她醒了?；蚴?，她也沒睡。
“你醒了？”
“我沒睡。”
路塵閉目蹦出這句話倒讓上官可卿有些訝異，她也沒有睡，兩人都沒有睡，竟然一夜相顧無話。這讓上官可卿有些尷尬，隨口問道：
“天就快亮了，我們還要繼續(xù)趕路嗎？”
“是的。門主要在七日內(nèi)趕到大風(fēng)城，找一個人。這個人或許能救下鎮(zhèn)民?！?p> 路塵的這番話倒讓上官可卿吃驚不小，穆云裳竟然要救無辜百姓的命。她有些懷疑，看著路塵的臉，小心翼翼地問道：
“穆門主為什么要救我們？”她頓了頓，接著問道：“現(xiàn)在這天氣怕是連雨，七天內(nèi)未必會趕到大風(fēng)城。”
路塵依舊閉目，輕笑道：“門主雖然脾氣有些古怪，喜歡刁難人，但心地善良，從不濫殺無辜。死在她手里的人屈指可數(shù)。倒是我們這些奴兵殺的人多?！彼f到這，睜開眼，轉(zhuǎn)臉看著上官可卿，又像安撫又像解釋，依舊輕笑著，“姐姐別怕。我也從不濫殺。我是包奴，只有做奴兵才不會受盡剝削。做奴兵就要殺人，我殺人也是為了活下去，阿媽阿爸才會過上好日子。“說到這，她目光里露出一絲滿足，又接著道：
“穆家人口繁眾，嫡庶蕪雜。自然有好人也有惡人。門主是個好人，只是性格古怪。其他族人，善惡紛亂，常常對立。如不是宗主從中彈壓，宗門早已分崩離析。”
說完這些，她嘆了口氣，看著上官可卿，神色凝重起來，“門主一心救人，只是她一廂情愿罷了。這些人終究是救不了的。與其讓他們活著受罪，不如殺了他們，免得人鬼不分。”
“為什么要殺了？”上官可卿詫異打斷道。
“姐姐可聽說過魅鬼？”路塵不答反問。
“那是什么？鬼怪嗎？”上官可卿輕搖頭，滿目茫然。
“就是死活人，死掉的活人。魅鬼就是這樣的不死不活的怪物。黃昏鎮(zhèn)的男人死后就會化為魅鬼的一類，尸鬼。被煉成尸鬼的人，活著時叫尸人。只要不斬首，在他們死后翌日午夜就會化為尸鬼。尸鬼煉制簡單，卻需要十數(shù)年的歲月才能煉成，而且只能用男人煉制。煉制成的尸鬼會聽命于魅師。每只尸鬼抵百余狼衛(wèi)，且沒有人性牽絆，以人為食，以同類為滋養(yǎng)。一只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尸鬼即使門主也不能力敵，大概只有宗主才能殺之游刃有余?！?p> 說完這些，路塵看著上官可卿，道：“姐姐，如果不殺死這些男人，不把他們挫骨揚灰，天下就要大亂，生靈就要涂炭。到那時，誰得到這批尸鬼誰就可以掌控天下。元雄老賊遣狼衛(wèi)屠滅黃昏鎮(zhèn)就要煉化尸鬼，使得天下大亂?！?p>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天下大亂對他也沒有好處??？”上官可卿膽顫心驚地插言道。
“他怕宗主穆云霓！”路塵彎嘴輕笑，有些嘲諷之意：“老賊當年怕穆天爺爺，現(xiàn)在怕爺爺?shù)膶O女。比起穆天爺爺，他更怕宗主。他只有放出尸鬼才能鉗制宗主。外面那些幾千尸人只要化為尸鬼，宗主為了天下蒼生，就不得不傾盡全宗之力屠滅尸鬼。合宗上下，不出十人能力斬尸鬼，可十人之力絕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殺光尸鬼。尸鬼一旦狂性大發(fā)，于戰(zhàn)場食人食同類，一夕之間就會力量倍增，不眠不休，只知殺戮，一日內(nèi)就能殺死十數(shù)萬人。尸鬼以人為食，百里內(nèi)只要有人，就會循著生人味道追殺而至。到時，即使宗主合全宗之力斬殺尸鬼，只怕最后全宗被滅，尸鬼也不會被殺光。剩下的尸鬼就是尸餮，會是百米高的噬殺怪獸，宗主也未必能力勝。”說過這些，路塵輕嘆，閉目暫歇。
聽到這些，上官可卿駭?shù)美浜沽芾?，瞠目望著路塵，猶豫再三，終于問道：“尸鬼這么可怕，元雄放他們出來，就不怕最后收拾不了局面？這且不說，你剛才說，穆門主要救這些尸鬼，尸人。如何救法？”
路塵閉目緩緩答道：“大風(fēng)城隱居著一個魅師，找到這個魅師就能催眠尸人腦子里的尸蟲。尸蟲可再沉睡數(shù)年?？蛇@樣只會遺患無窮。當尸蟲再次蘇醒，尸人化作的尸鬼會更兇暴，更難剿殺。門主想用這個辦法來救尸人，是飲鴆止渴。老賊也是要用魅師控制尸鬼。怕在外面的鎮(zhèn)民中就已經(jīng)混入了魅師，而且不止一人?！?p> 上官可卿聽得有些糊涂了，既然此刻此地有魅師為什么不找出來，逼迫催眠尸蟲，還要費時費力去大風(fēng)城找一個隱居的魅師。
路塵不知她的心思，下面的一番話倒是為她釋疑了，“魅師多是女人，精通音律，尤善吹笛，用笛聲操控尸鬼?？梢灿幸恍┬靶g(shù)精湛的魅師只憑吟唱便能做到。我昨日率人搜遍鎮(zhèn)中百姓的身，沒有發(fā)現(xiàn)一只笛?？梢?，匿于鎮(zhèn)中婦女的魅師是邪術(shù)精湛的魅師。找不到魅師，只有趕赴大風(fēng)城找那隱居的魅師。不過，即使找到，這些魅師也不會聽命門主。魅師雖非良善，卻向來置生死于度外，一生只忠于一個主人。主人死，便隱居不出。那隱居大風(fēng)城的魅師便是如此。”
上官可卿這回倒沒聽糊涂，反問路塵：“魅師只忠于一個主人，找到也沒用啊！不是多此一舉嗎？”
路塵長嘆道：“門主救人心切，顧不得那么多。只一線希望，她也要救下這些尸人。只怕是好心壞事?！?p> “為何這么說？”上官可卿問道，話才出口，就想起一件事來，接著道：“你剛才說七日內(nèi)。七日內(nèi)不能找到魅師會如何？”
“會變做人魅，魅鬼的一類。”路塵停頓片刻，睜眼道：“人魅不同于尸鬼，會保留大部分為人時的記憶和精神，但一樣會受尸蟲控制，會殺人、食人，卻不會被魅師控制，比尸鬼更可怕。黃昏鎮(zhèn)的尸人腦子里的尸蟲已然成熟，七日內(nèi)尸人不死，不化尸鬼，尸蟲就會和人腦融為一體化人為魅。到那時，人間就會變作地獄。幾千人魅比幾千尸鬼更有智慧，除卻一人，即使合天下之力也不能剿滅?！?p> “除卻一人？那人是誰？”
“老賊元雄。元雄外托國師，實為鬼宗宗主，天下魅師盡出鬼宗。老賊的七毒粉能夠牢牢控制人魅。人魅一旦沾染上七毒粉，一日不服，便會肌消肉爛，苦不堪言，七日不服，就會形散魂滅。也正是這七毒粉會讓人魅更加嗜食人肉，一日不食，便一日不得安寧。老賊是天底下最陰毒邪惡之人。他的真面目當世只有穆家少數(shù)人知曉，苦于沒有實證，不能告知天下，共剿老賊鬼宗一門?！?p> 路塵的每句話都使上官可卿膽顫心驚，寒意徹骨，沒想到，她一個平民女子竟然卷入這不可思議的恐怖事件內(nèi)，想脫身看來是沒有辦法了。呸！她心里暗道：聽天由命罷！
“他這么厲害，為何怕你家宗主？”上官可卿仍有不解。
“姐姐不知道，宗主修煉的武功不是七殺拳，而是她祖母家傳的逍遙神仙功。這神仙功傳女不傳男，一脈單傳，隔代傳授。因這神仙功的傳人都是高壽，且歲深年久，功力愈加彌深。宗主的師傅，她的高祖母，已然百余歲。當世也只有兩人身負這一奇功。老賊怕的是，宗主的高祖母在歸西之日會把一身功力盡傳于宗主。那時，宗主就是當世第一人。無人能及。即使不傳，以宗主的稟賦，不假數(shù)年，也可天下無敵。老賊的武功本在穆天爺爺之下，當年靠著暗算爺爺才把七殺拳宗門擠落朝堂。今時今日，他自然再耍手段暗算宗主。只是不能再如當年一樣，以毒藥害宗主，只能制造大亂，妄圖消滅七殺拳宗門，以尸鬼來對付宗主?！?p> 聽完路塵的敘說，上官可卿依舊有些難解之處，便斟酌著問道：“既然老賊武功低微，宗主為什么不直接去殺了他？以她的武功，出入神都，沒有什么阻礙。何必要讓他如此花招百出？”
路塵聽了笑道：“姐姐想到這，老賊又何嘗不會想到，他早就隱身匿跡，不見真人。數(shù)年來，宗門派出眾多探子，都不能打探到老賊下落。宗主不知他藏在何處，如何出手？再說，神都的八千虎衛(wèi)恐已都成人魅。八千人魅，宗主即使再強，也不能力敵，更不能刺殺老賊了?！?p> 聽到神都有八千人魅，上官可卿駭?shù)谜f不出話，不由摟緊鄭然。此時鄭然昏睡依舊，卻比前日神色安然許多，面色也紅潤了。路塵看到這幕，輕嘆口氣，翻身出了輦車。
天已亮了。
二人暢聊多時，卻沒有發(fā)覺一旁的阿格尼婭早已睡醒，只是佯裝酣睡，把她們二人交談的內(nèi)容一字不落聽進了耳朵。聽了這許多，最讓她不安的是人魅和那些可能會成為尸鬼的尸人。她閉目佯睡，心里思忖該如何對付眼前事態(tài)。
看來。只有一個辦法能讓鄭然早日醒來。也只有這個辦法能讓鄭然恢復(fù)昔日武功，對抗那些魅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