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霧非霧,天涯何處不相逢!
穆云裳的隊伍一路南行,途遠路艱,翻山越嶺、穿林過溪、披風戴雨,艱難跋涉。
軍士部伍嚴整,軍威赫赫。鎮(zhèn)民隊伍幾不成形,老病無依,幼弱失祜,一路哀嚎不已。天下民氓莫不如此,在他生死極限內(nèi)便惺惺作態(tài),不慮前途兇險,死亡如影隨形。這些被命運驅趕的黃昏鎮(zhèn)幸存鎮(zhèn)民幾日內(nèi)遭受天降地獄般磨難,磨難過后抱著仇恨的僥幸心理,因為對殺害親朋敵人的刻骨仇恨和同樣刻骨的懼怕便心有靈犀般不約而同放緩行進速度,拖延時間。這群自以為所為得計的鄉(xiāng)氓一步步朝著死亡走去。
穆云裳的輦車里,她一人孤坐,盤膝凝功,看似神色平靜,實則內(nèi)心憂急如焚。車外鎮(zhèn)民的牢騷咒怨聲不時傳來,充耳不聞。七日限期,已過去了一日。再有六日,異常殘酷的殺戮將再次上演,降臨在無辜的黃昏鎮(zhèn)幸存鎮(zhèn)民身上。憑著敏銳的直覺,她料定身后定會有宗內(nèi)的追兵。帶兵的一定會是幾位地位崇高的門主,甚至族中長老。眼下隊伍行進緩慢,在六日內(nèi)達到大風城已成奢望。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追兵到來之際拖延時間,待魅師趕來,盡力保護鎮(zhèn)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正是穆家人最鮮明的性格。她也深知,她的姐姐穆云霓此時應該知道她做的一切,必定破關趕來。至于身為宗主的家姐如何處置她,她倒不擔心,也不在意。如今,她找到七殺拳的傳人。權力勛位盡是云煙,不久后,她便會卸下門主的職位,一心要與這位傳人爭個高下。她自幼習武,一心想要成為七殺拳的傳人。七殺拳兩千年的歷史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位女性七殺拳傳人。她從小便固執(zhí)地想要成為七殺拳傳人,完全不理會七殺拳這一延續(xù)兩千年的傳統(tǒng)。讓她有如此底細的人,其實是她的二姐穆云霓。穆云霓便是七殺拳兩千年歷史第一位女宗主,更是不修煉七殺拳的女宗主。這多少讓她有些信心。沒想到,天不如人算。阿爺穆天十年前突然帶回來一個少年,并說這少年今后便是他的繼承者,取代阿爸穆慈安的繼承者地位。又沒想到,發(fā)生了元雄弄朝,暗算阿爺。阿爺負傷帶走少年亡命而去。留下偌大的宗門險些被元雄的鬼宗連根拔起,如若不是穆云霓危難時刻顯出蓋世絕倫的武功和絕倫御人的天賦,七殺拳宗門早已灰飛煙滅。當年,十六歲的穆云霓一人力戰(zhàn)鬼宗四尸王八鬼魔,率宗門擊潰鬼宗的突襲,保全了宗門。此役之后,穆云霓便被推上宗主寶座。其時,穆天敗于元雄,被迫帶著鄭然亡命他鄉(xiāng),不知所蹤。穆慈安在穆天與元雄爭雄前便已莫名失蹤,從此再沒有出現(xiàn),至今不知死活。
想到這里,穆云裳不禁感慨萬端。當年,她只有十歲,不能御敵,只在二姐穆云霓的保護下??粗憬氵\用神功殺鬼除魔,運用智慧統(tǒng)御全宗抵御外敵。拯救宗門危亡于旦夕間。她又想起戰(zhàn)死的大哥穆云愁。為了保護穆家老弱婦孺,血戰(zhàn)力竭而亡。他歿時,只得二十二歲。那樣年輕,那樣俊朗,不像青年,像個少年,臉上總是洋溢著和善溫暖的微笑,如春日的暖陽。即使在他死時,臉上依舊是那樣的微笑。他拄著長劍,鮮血從他的嘴角流淌,灑落在腳下的泥土里,浸染了他的長劍。他半跪著微笑著死去。他的臉上是保護了兄弟姊妹親人的滿足的笑容。在夕陽下,血紅的天,埋葬了這個少年一樣的英雄。十年來,穆云裳永遠無法忘記大哥死去的那一刻。那一刻,她跪在大哥冰冷的軀體前,放聲悲號。發(fā)誓一定要成為最強的七殺拳武者,一定要成為七殺拳的傳人。由此,她恨阿爺穆天。她想不通阿爺為什么拋下他們,拋下全宗,帶著一個不知從何處而來,她只見過一面的男孩兒亡命。望著如山的宗人尸骸,她發(fā)誓一定要讓害死大哥穆云愁的人,所有的人,付出血的代價。
思緒到這里,穆云裳猛然從記憶的長河里醒轉過來。痛苦的睜開眼。心里更恨鄭然了。她心里暗暗冷笑。她早已在鄭然的藥里下入嗜睡的草藥。一罐藥喝下去,要七八天才能醒轉。到那時,她會找到對付他的辦法,讓他吐出七殺拳的秘密。
時近正午,風雨不歇。
路塵駕著馬車,盡量避開那些艱難跋涉的鎮(zhèn)民。她剛揮出一鞭,便從紛雜喧囂的噪聲里聽到細微的馬鳴聲。憑借她多年的經(jīng)驗和過人的耳力,迅速判定這馬鳴聲不是部伍中的馬匹發(fā)出的,是遠隔幾十余里外的部伍來時的方向傳來的,不少于三千匹馬。她大驚失色,旋即冷靜下來,沉面冷然道:“該來的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