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少年沉默的站在水井邊,站了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來。如果不是別處廠房的人下了班,驟然吵鬧的人聲把他們驚醒,指不定會站到什么時候去。
扭頭往圍墻過道那看了眼,袁偉重又彎了腰,雙手捧著湊到井口:“別愣著了,快幫忙搖水洗臉,等下用水的人就多起來了。”
蔣聰跟彭僑也回過神來,同時邁步往前,前者離得近,便先握住了井把。
隨著井口源源不斷的流著水,袁偉雙手捧著水,盡情的在臉上揉搓著。他用的力很大,似乎不如此,就洗不掉臉上的那些黑。
自覺揉搓的差不多了時,袁偉扭頭看向蔣聰,清冷的問道:“還黑嗎?”
看著袁偉那張臉,蔣聰很想笑,卻又笑不出來,癟著嘴的搖搖頭:“沒有?!?p> “哪兒沒洗干凈?”
“都沒洗干凈?!?p> 這一問一答,兩人的表情都很淡漠,而彭僑很安靜的站在一邊,似乎在看著他們,又似乎在走神。
就在這當口,自別處廠房下班的員工,住在這排宿舍的人,已經(jīng)有人走到近前。
然后仿佛絡(luò)繹不絕的,很多人與他們錯身而過。小部分聊著自己的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暇旁觀。但大部分人經(jīng)過這里時,會扭頭偏眼看他們一眼或者幾眼。
雖然這些人沒有額外的表情奉送,雖然這是很尋常的事情,但霸著水井的三人,還是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仿佛有著什么在燃燒。
直到這波人都已走過,還都回了宿舍,呆愣著的三人,才又開始洗起臉來。
平常那么簡單輕易的事,這會兒卻無比艱難,袁偉幾乎快要把自己的臉揉破。
忽然他的動作頓住,雙手就那樣覆在臉上。接連搖了幾下都空流,蔣聰疑惑的問道:“怎么了?”
袁偉拿開雙手,卻沒有說話,而是往邊上呸了聲。
“怎么了?”彭僑也被驚動,疑惑的看了過來。
“嘴里都是灰,吐出來的唾沫都是黑的!”袁偉的臉色非常難看,指著剛才吐出的那口唾沫。
蔣聰跟彭僑看過去,臉色也變得難看,兩人各自往邊上吐了口唾沫……
當然也是黑的。
袁偉沉沉的嘆了口氣,雙手捧在井口:“搖水吧?!?p> 隨著井水徐徐流出,袁偉洗臉的同時還漱口。被這冷水激了好一會兒,他的鼻子都有點阻塞了,于是他擤了擤鼻涕,然后再次呆滯住:就連鼻涕都是一團漆黑……
其實早就應(yīng)該想到的?。?p> 若說昨天實地考察,看到這四臺機器時,沒有什么概念還情有可原。但是今天親身上陣,在過程中就應(yīng)該有所覺悟——被砂輪磨掉的那些突起尖刺,都去了哪?都變成了灰啊……
哦,那是鐵屑,比灰塵要更夸張,這應(yīng)該是有毒的吧……
“又怎么了?”見袁偉又愣在了那里,蔣聰心里一突,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事,搖水吧?!痹瑐u搖頭,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他在洗臉的時候,除了漱口外,還帶上了擤鼻涕。
有樣學樣,到蔣聰跟彭僑洗臉的時候,也都將后兩樣給捎帶上了……
這是他們有史以來,在寒冬用冷水洗過最長時間的一次臉,臉都要給揉爛,鼻子通紅一片……
無論怎么洗,都像是洗不干凈似的。特別是鼻腔內(nèi),為了清洗,他們還將水往鼻子里灌,嗆得很難受……
“差不多就得了,有人來接水了。”袁偉忽然說道。
……
……
“這一幕,是一場痛的領(lǐng)悟,沒有勇氣再去征服……”
霓虹燈很不顯眼的閃爍著,劉德華略顯悲情的歌聲飄蕩著,三個少年散亂的躺在床上,默默的想著心事。
這首歌叫苦命梁祝,是劉德華前年推出的新歌。這盤磁帶里,都是那一年里他的新歌。
磁帶是昨晚臨睡前換上的,袁偉跟彭僑都說這些歌不好聽,但當時沒人愿意起床換磁帶,便一直放著了。到了今早時,他們起來的遲了點,時間略顯倉促,覺得不好聽的兩人,誰都沒有閑暇來想起這事兒……
現(xiàn)在他們剛進屋,正好是一首歌的尾聲,及至他們躺到床上時,正巧這首歌剛開始唱。
這首歌好聽與否暫且不論,但這開場的一段歌詞,配上那悲情的曲調(diào),以及老劉略顯低沉的嗓音,卻很符合他們此時的心境。
歌聲繼續(xù)飄著,便變成了情情愛愛,也不再符合他們的心境,但他們的心卻沉浸著,沒有辦法從中走出。
如果今天的事發(fā)生在昨天,而昨天的事發(fā)生在今天就好了。
上午他們來上班,經(jīng)過實地演練,覺得很不錯,于是下午去了鎮(zhèn)上采買家居,要在這里安定下來……
若是事情真的這樣發(fā)生,就算是離了這里就得流落街頭,他們也不會去買這一堆東西!
是的,他們后悔了,卻誰都沒有說出來,哪怕心里都很清楚彼此的想法!
現(xiàn)在的他們沒有退路,窗戶紙捅破了之后呢?是要讓誰來把這事兒擔起來嗎?決定是大家一起做的,沒人愿意擔這個責,與其說出來之后互相埋怨責怪,還不如都悶在心里!
雖然沒人說,但每個人都在想,想到最后殊途同歸:如果老李更體貼一點,先帶我們參觀,先帶我們試工,而不是先去買生活用品,該多好??!
這樣想好像是把責任丟給了老李來擔,但他只是太過熱情了啊。
在老李的想法里,這制勝碼鋼廠少年人能待,就比如他的兒子,不也是窩在這個廠里嗎?還有隔壁隔壁的那一群少年……
只不過工種不一樣罷了!
一首歌很快放完了,又一首歌放完了,再一首歌放完了……
錄音機里開始咔咔的響了起來,這代表著這面磁帶已經(jīng)到了盡頭,該去換上一面了。但三個少年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竟是誰都沒有留意到這件事。
咔咔聲響到第三聲時,袁偉嘆了口氣,輕聲說道:“歌放……”
他原來想說歌放完了,但卻戛然而止。錄音機里的咔咔聲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輕緩的履帶轉(zhuǎn)動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雨樓昕塵
一到了休息的星期天里,就不由自己的懶惰起來。這短短的一天,仿佛有很多事需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