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尷尬了

　　　　大樂不止，繁縟而典制化的宮宴禮儀仍在循序漸進(jìn)。

　　席間，掌儀司官的身影駕輕就熟地來去，引著眾臣每進(jìn)茶、酒、膳，則伴樂行禮。

　　樂止，帝進(jìn)撰。

　　后，中和清樂作，總算在唐心兒朝思暮想、千盼萬盼的小眼神中，由內(nèi)務(wù)府護(hù)軍人等執(zhí)盒上膳，從各路魚貫而來，匯集到筵宴大殿。

　　霎時，美饌齊聚，鮮香與食色碰撞出如天女散花般的壯麗。

　　總算開飯了。

　　看著進(jìn)殿獻(xiàn)茗的麗人們，唐心兒閃閃發(fā)亮的紅瞳已經(jīng)看到了軒轅架空版的滿漢全席在向她招手。

　　滿漢全席耶！皇家美食耶！

　　黎明大陸的軒轅國可不是華夏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什么把自己作為萬邦之主，其余國家都是“朝貢”用的，然后外國宴的規(guī)格就弄上幾碗湯飯，配幾道小菜打發(fā)來訪使臣，還美其名曰簡單方便，貼心實惠，這些在黎明大陸，統(tǒng)統(tǒng)都不存在。

　　軒轅雖立于第一強(qiáng)國之位，卻從無輕視他國之心，尤其是在這一年一度的三國大宴上——粉飾一新的瓊樓金闕，錯彩鏤金的雕盤高桌，無下箸處的滿漢全席，無一不在顯露著三國宴會宏大的整體規(guī)模。

　　尤其是軒轅國新設(shè)立的國宴禮儀，丹陛之上不分席，王臣使者一桌齊。無疑是將今年三國宴會的氣氛推上一個峰值。

　　這意味著什么？

　　桌式不分高矮，膳品不分御外，軒轅皇這副三國平等的架勢想要表露的東西，無非就是老子老大，天老二，老子連天都不放眼里，就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還妄想跟老子爭天下？！

　　原弘姿態(tài)標(biāo)準(zhǔn)地端著一杯獅峰龍井，嘴角規(guī)矩的笑容未變，就連剛進(jìn)殿看到倆惡魔的沖擊都被擱置一旁，心下輕嗤一聲，不無惡意地揣測著。

　　與之相反，原舞看到唐心兒時不僅沒有任何驚訝，反而看著那個盡顯左家嬌女之態(tài)的紅裙少女，想起西府帶回的資料，眼里盡是深思，而后，看到這同桌共飲的新禮制，想法也與原弘全然不同。

　　他很清楚，軒轅國庫雖富，但舉辦每場國之大宴主要出財?shù)膮s是軒轅盛國候府。

　　這也是為什么別的皇商一輩子只能是皇商，而宇文家卻能拜相封侯。

　　所以宇文時把宇文家說得那么卑微是不太準(zhǔn)確的，畢竟連國宴都是你家出錢主辦的，你卻跟我說你只是有幾個臭錢的商賈之家？

　　原舞又不傻，他當(dāng)然不可能相信，根據(jù)他掌握的資料，他甚至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丹陛之上不分席”的想法根本不是軒轅極的本意。

　　光看軒轅極的每件衣裳上都必繡的大把金線就知道了，他并不是一個崇尚節(jié)儉的皇帝。

　　然而，這同桌共席能帶來的最現(xiàn)成的好處，除了省錢省力，他真想不到其它。

　　而這，恰好符合宇文家的利益。

　　省錢省力還能外賺美名的事兒，軒轅極沒理由不答應(yīng)，所以，軒轅極頂多算是在不影響皇室利益的基礎(chǔ)上，為宇文家打開了便利之門。

　　飲口侍者盛好的甜甜的乳茶，原舞心下思索著，邊不著痕跡地打量了眼宇文時。

　　眉如風(fēng)動，瞳玩笑意，金藍(lán)的禮服，緞面精細(xì)；挽束的長冠，玉質(zhì)通透，一姿一態(tài)，貴氣而透著些微的痞，規(guī)制的禮儀下仿若禁錮著一顆不羈的心。

　　所謂風(fēng)流倜儻，京城紈绔，大概都莫過于此子。

　　結(jié)合資料粗粗地給宇文時定了個印象，原舞便不再探視，而是專注起眼前的珍饈美饌。三國秋狝未到，現(xiàn)在可不是他節(jié)外生枝的時候，他只要做好他今天的乾元國二皇子，便好。

　　獻(xiàn)茗之后，乾果四品，蜜餞四品，餑餑四品，醬菜四品一一上滿，緊接著便是唐心兒眼里的重頭戲。

　　前菜七品，喜鵲登梅、蝴蝶暇卷、姜汁魚片、五香仔鴿、糖醋荷藕、泡綠菜花、辣白菜卷。

　　膳湯一品，一品官燕。

　　御菜五品，砂鍋煨鹿筋、雞絲銀耳、桂花魚條、八寶兔丁、玉筍蕨菜。

　　餑餑二品，慈禧小窩頭、金絲燒麥。

　　……

　　全席宴品一百零八道菜式，分三次上。

　　應(yīng)著“丹陛之上不分席”，豎置的金龍大宴桌兩邊自然就空了下來，宇文時和軒轅極自然不會放過這空位，早早就在兩邊搭建好絹花的歌舞臺，只等中和清樂畢，在用膳期間二臺便可齊升。

　　歌起，三百內(nèi)人連袖舞，一時天上著詞聲。

　　舞動，玲瓏?yán)C扇花藏語，宛轉(zhuǎn)香茵云衫步。

　　頓時，宴桌之上的氣氛就熱鬧了起來，軒轅極和原弘烏魯?shù)热搜孕﹃剃痰亻_始官方發(fā)言、商業(yè)互吹，另一邊花陸也開始左右敬酒帶動著周圍氣氛，除了，一人。

　　他不言不語坐在那兒，一張化雪之貌不帶任何動容，一身華服被他穿成一抹單一的色調(diào)，淡漠，靜謐，似與這歌酒綺食的萬神宮格格不入。

　　他只端著一杯茶，既對這高大弘麗的宮殿視若無睹，亦對滿桌的珍饈置若罔聞，墨灰的眼底似有若無地映過一道紅痕，卻無人能夠捕捉。

　　就連觀察了他好一會兒的烏梓，都只被他孤高的氣質(zhì)驚得心下一震。

　　還好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打算從這位攝政王下手了，此等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又全身無半點世俗權(quán)欲氣息的仙人般的男子，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這是手握重權(quán)，黎明大陸第一強(qiáng)國內(nèi)與軒轅皇幾乎平等平座的攝政王！

　　烏梓暗呼，這男人太可怕了！

　　她自認(rèn)，憑借從小受盡屈辱所練就的情緒掌控，都不敢保證在手握這么高的權(quán)利之下，自己還能像現(xiàn)在一樣時刻維持自己的仙氣臉，而這男人卻做到了！

　　看來，軒轅攝政王比那一臉霞姿月韻的軒轅皇藏得還要深。

　　可為什么？

　　烏梓很疑惑。

　　她并不相信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男人會有一個真正超脫世外的本性，但攝政王為什么要藏呢？如果他想，那個位置就算不是唾手可得，也稱不上很難吧。

　　莫非，這位攝政王也和那原舞一樣，打著天下共主，黎明之皇的主意？

　　思索半晌，烏梓收回了視線。

　　總之這位攝政王不得不防。

　　但好在，她已經(jīng)改變了從攝政王入手的想法。

　　這么慶幸著，烏梓望向了最上首的軒轅極。

　　目光里，藏著野心，也藏著難得的真情。

　　……

　　宴桌長邊的中部，是唐心兒的位置，正對著一方歌舞臺，可謂是黃金位置了。

　　白嫩的手握著一雙銀鑲象牙筷，唐心兒笑彎了一雙水晶紅瞳，正指揮著自家奶媽夾菜添乳茶。

　　軒轅朝堂的局勢本就較為清明，唐心兒和宇文時所處的高度也給了他們足夠的自由，不需要與那些官場狐貍爾虞我詐，也不需要對官家子弟曲意逢迎。

　　他們的姓氏，就是他們在國宴桌上依然能做自己的底氣。

　　于是，兩人就這樣邊填肚子，邊湊一塊兒嘰歪哪個哪個歌女是今日的歐派之星，哪個哪個舞女又是昨日楚國最靚的仔。

　　直把宇文時身旁的鹿荏說得雙頰通紅，臉都恨不得掩到地毯里去。

　　唐心兒身旁的烏梓更是聽得眼角抽搐，眼神從軒轅極身上拔下來了不說，丹田內(nèi)息都差點沒重新爆出來，來個當(dāng)場碎銀盤！

　　這兩貨真的是皇城腳下的貴族子弟？！

　　滿**詞浪調(diào)說得，簡直比那個名滿天下的水裔閣熟客還要豐富多彩！

　　這就是傳言中軒轅皇和攝政王都喜歡的女子？！

　　真是，真是烏上王了個裹腳布！

　　唐心兒可聽不到烏梓豐富多彩的內(nèi)心，她還在興奮地指爪。

　　“快看快看，那兩個舞女扭在一塊的姿勢，嘖嘖嘖，滿地的河蟹，我都不好意思深想，哎還有還有，那邊那個琴師看到?jīng)]，那目光，要纏纏綿綿到天涯似的，一看就和那個領(lǐng)舞有醬醬釀釀的關(guān)系，哈哈哈，你看他旁邊的小琴師那被活塞了一大把狗糧的幽怨小眼神，帶動得‘破’轉(zhuǎn)‘急’轉(zhuǎn)得多溜……”

　　越講越激動，聲調(diào)也在不自覺間忘記了分寸。

　　在自家奶媽突然撇頭，并附上一臉“我跟你不熟”的側(cè)顏下，唐心兒眨眨眼，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眼珠，自以為很隱蔽地瞅了瞅整個金龍大宴桌上對她投來的復(fù)雜目光，難得的老臉一紅，嗖地一下扯過自家奶媽的大袖擋住臉，磕磕絆絆地說了句對不起，便噤了聲。

　　桌上也仿佛按了暫停鍵似的，噤聲一時。

　　臺上的舞女更是因這突如其來的詭秘氣氛越跳越尬，一不小心就腳下一崴，往旁邊的舞女身上撞去，霎時人倒一片。琴師樂手也被這前所未有的神仙發(fā)展驚到，紛紛不知所措地停了奏樂。

　　瞬間，萬神宮內(nèi)，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