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山中呼喚
子桑越去了飯?zhí)?,拿了飯來,才發(fā)現(xiàn)張忱翊已經(jīng)睡著了。子桑越也沒叫醒他,把飯帶回屋子,還給張忱翊留了個條。
結(jié)果張忱翊一覺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哈啊……”張忱翊理了理自己一頭亂毛,對著鏡子穿好了一身道袍。
他記事以來沒穿過這么正經(jīng)的衣服,從來都是隨便一披,再隨便一系束帶??傻琅鄄灰粯?,張忱翊一摸料子就覺得和粗布不一樣,自然也就想好好對待它。他就像個孩子一樣穿了又脫,來來回回整理束帶和領(lǐng)口,好像恨不得讓每一處的云紋都舒展開。
正好子桑越來敲門了。
“進(jìn)來吧道長?!?p> 子桑越本來拎著食盒,看到張忱翊的背影,用力得指尖都發(fā)了白。他咳嗽一聲,坐到了桌邊。
他臉色很不好,眼眶通紅,還有沒下去的澀淚。
“道長你看這身衣服穿我身上還好看嗎?”張忱翊伸開手轉(zhuǎn)了轉(zhuǎn):“會不會很奇怪?”
“束帶,你的束帶歪了?!?p> “哦哦,可是我看著挺好的?。俊?p> “過來,我給你系?!?p> 張忱翊乖乖走了過來,子桑越就坐著給他系束帶。
“這個結(jié)要偏右?!?p> “嗯,我記住了?!?p> “好了?!?p> “你真貼心,還給我系束帶。怎么樣,好看嗎?”
子桑越抬起頭,正好對上張忱翊的眼睛。
“好看?!?p> 張忱翊伸出手拍了拍子桑越的肩膀,“好看吧,我也覺得好看?!?p> “以后就穿這個吧?!?p>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感覺太拘謹(jǐn)了?!?p> “……”
“不過既然你說好看,那我就忍忍吧~來道長,吃飯?!?p> “你很像我的朋友。”子桑越一邊開食盒,一邊說。
“我知道,你說過的。是我長得像嗎?”
“嗯?!?p> “嘿嘿,那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比他乖一點?!?p> “我可不乖,道長你高估我啦?!睆埑礼匆娏耸澈欣锏奶前焓志腿ツ?,結(jié)果被子桑越拍掉了手。
“用筷子?!?p> “我這不是餓了嗎,再說我吃糖包一直不用筷子的?!睆埑礼丛捠沁@么說,還是乖乖接過了子桑越的筷子:“紅糖的,我不喜歡吃紅糖。”
他夾著已經(jīng)咬了一口的糖包,不知所措。
“我能扔了嗎?”
“不能?!?p> “……”
子桑越接過糖包,用筷子把它分成了兩半,“既然不喜歡,就吃一半吧?!?p> “我能不能只吃四分之一?”
“不能。”
“好吧好吧?!睆埑礼纯戳丝醋约菏掷锏奶前塘丝谕倌?,鼓起勇氣一口咬了下去。
“好膩……”
子桑越貼心地給了他一杯茶。
“下次不會給你拿糖包了。”
“下次還麻煩你拿干嘛,我自己會去飯?zhí)贸缘摹3酝觑堅蹅內(nèi)ツ???p> “去后山吧?!?p> “可我看他們都是在正陽殿前邊兒練劍的。”
“我不想讓你去,你跟我來后山就好了?!?p> “這是特別優(yōu)待啊道長,你怎么對我這么好?”張忱翊湊近子桑越開始端詳他:“你沒睡好?臉色這么差?!?p> 子桑越下意識去遮自己的眼睛。
“沒有?!?p> “你眼睛里都有血絲了,肯定沒睡好,來?!睆埑礼瓷斐鍪治孀×俗由T降难劬?。
“你干什么?!?p> “讓你閉一會兒眼睛,休息一會兒會好點的?!?p> 子桑越無奈,只好閉上了眼睛。
張忱翊的手很涼,放到眼睛上很舒服。
“你的手很涼?!?p> “早起不都這樣嗎,而且屋子面陰,昨兒前半夜我好像還沒關(guān)窗戶……被子也有點薄,就,就這樣了。”
“被子薄,為什么不來找我?”
“……”張忱翊不說話了。
“我會給你添的。”子桑越似乎察覺到了剛才話里的詭異意思。
“昨天凍醒都半夜了,去找你打擾你多不好,就忍忍唄,你今天記得給我換就好?!?p> “嗯,會的?!?p> 子桑越被張忱翊蒙著眼,他感覺好像過了很久。
但他并沒有主動拿開張忱翊的手。
“你怎么還不松手?!?p> “嗯……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p> “什么感覺?”
“就是,好像曾經(jīng)也有個人這樣讓我捂著眼睛,不過他是躺在我懷里的,我可不敢讓你躺我懷里?!?p> “……”
“印象里好像是我在給那個人講故事?!?p> “講故事?”
“嗯,我講的好像是牛郎織女的故事?!睆埑礼捶趴沾竽X開始回憶:“你知道那種貴族大院嗎?我好像以前是哪個家里的少爺。我家院子里有一棵特別高的榕樹,應(yīng)該是榕樹,夏天晚上我就會和那個人坐在樹底下,然后我給他講故事。”
“你記得這么多,能想起來那個人長什么樣子嗎?”
“忘了,完全想不起來,不過應(yīng)該是我弟弟或者妹妹吧,也說不準(zhǔn)。當(dāng)然也可能是我做夢夢到我是少爺也說不定啊,畢竟我的夢想是……”
“一夜暴富?!弊由T秸f。
“就你知道的多,我松手了啊?”
子桑越條件反射的遲疑了一下。
“怎么,不愿意啊?”
“再……一會兒吧,我眼睛還是不舒服?!?p> “好?!?p> 其實張忱翊只要給子桑越擋住光就好,可不知道為什么,子桑越?jīng)]有強(qiáng)求,張忱翊也沒有拒絕。
熹微晨光射進(jìn)窗子,走廊欄桿上落了一只雀。盤子里還有兩個人剩的糖包和粥,床上的被子也還沒疊。
“張忱翊?!?p> “啊?”
“一會兒把被子疊了,食盒收好?!?p> “為什么要我收食盒……”
“因為你吃了?!?p> “可是你也吃了啊?”
“……”子桑越想了想,“因為我是師父?!?p> “那道長師父,敢問您今年貴庚???”
“二十二?!?p> “二十二了還拿師徒關(guān)系來欺負(fù)我,我看你像四歲的?!?p> “你認(rèn)我做師父,不就是愿意聽我的話嗎?”
“那你也不能使喚我收食盒。”
“尊師重道乃華夏傳統(tǒng)?!?p> “那……那這樣,五天一輪,我收三天,你收兩天?!?p> “我一你四?!?p> “不行!”
“那就都你收拾吧?!?p> “你一我四好了吧!真是,懶死你算了?!?p> “本來就沒有輪換的道理,你我又不是每天都要一起吃飯?!?p> “我不跟你吃飯我跟誰吃飯啊,你這說的好像你很嫌棄我。”
“弟子是在飯?zhí)贸燥埖摹!?p> “……”張忱翊頓了頓,“我覺得在屋子里吃飯好,安靜,而且可以和師父你獨處,多好啊,你說是吧道長師父?”
“為什么要和我獨處?”
“你好看唄?!?p> 子桑越拿下張忱翊的手,開始收拾食盒:“想和我獨處的話,五天都是你收拾食盒?!?p> “那你現(xiàn)在在干嘛?”
“食盒要分層,飯層在最下面,其次菜食,最上面是面食,沿上不能留殘?!?p> “這是規(guī)矩?”
“這是我的規(guī)矩。”
“……要不咱們還是去飯?zhí)冒??!?p>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行?!?p>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就是刷碗嘛,吃飯吃飯。”張忱翊默默接受了自己收拾食盒的命運。
后山腳下。
站在山腳下看,山高聳入云望不到頂,身旁花草叢生,枝葉繁茂,鳥鳴不絕于耳,一條小溪不知從哪來,也不知到哪兒去。
“好高啊?!?p> “一個時辰內(nèi)爬到山頂?!弊由T较铝巳蝿?wù)。
“這么高嗎?我很久沒爬過山了?!睆埑礼刺ь^看著望不到頭的山頂慨嘆,“那走吧?!?p> “你自己爬,我在這等著你?!?p> “???你不和我一起啊,那我會很無聊的?!?p> “登山有什么無聊的?!?p> “一個時辰都沒人陪我說話當(dāng)然無聊了,再說我要是迷失在山上怎么辦啊師父?!?p> 子桑越不理他。
“道長——”
“……”
“師父——”
“再不走你時間就不夠了?!?p> “你真的不陪我?”
“嗯?!?p> 張忱翊深吸了口氣,直接把子桑越背起來了。
“你干什么?”子桑越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張忱翊會突然背他。
“你不陪我也得陪?!?p> 子桑越無奈:“這樣豈不是更累。”
“我就是不想一個人爬山,再說我都背著你走過天階了,累點就累點唄,這樣至少有人陪我?!?p> “我不會陪你聊天的?!?p> “那你聽我說就行了,你在的話,至少我知道還有人聽我說話?!?p> 張忱翊背著子桑越就往山上走,走了幾步,子桑越就心軟了。
“放我下來吧,我和你一起?!?p> “嘿嘿?!睆埑礼匆荒樀贸训牡靡猓拔揖椭滥闵岵坏梦乙粋€人?!?p> “是你太無賴,后山五十丈高,你負(fù)重登不知要到什么時候去了?!?p> “我背著你上天階才用了一個多時辰,別小瞧我好不好?!?p> “你用了兩個時辰,我問過弟子的?!?p> “你就不能不拆穿我,給我留點面子行不行,用了兩個時辰還不是因為你沉,要是我自己爬,一個時辰都用不了?!?p> “那你又何必再背著我?!?p> “別說背,只要有人陪我說話,讓我扛著他上山都行?!?p> 子桑越真的無話可說了。
“你很不喜歡一個人?”
“我不喜歡沉默,就是那種周圍什么都有,但只有我一個活人的感覺,我不喜歡?!?p> “為什么?”
“哪兒有什么為什么,我喜歡熱鬧,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會感覺周圍有東西盯著我,而且沒人跟我說話,很無聊。”
“……”
山里有霧氣,陽光透不過來,只感覺潮熱。樹根周圍長了青苔,石頭上也都是水。兩個人爬了半個時辰,張忱翊滿頭大汗,子桑越平靜如常。
“蜀地好潮啊,好熱?!?p> “習(xí)慣了就好。”
“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你剛從蘭陽回來吧,那你更喜歡蘭陽還是這?”
“南山?!?p> 張忱翊伸出手臂和子桑越比了比:“你看你就是典型的南方公子,比我白了一個度?!?p> “不是所有南方人都白的?!?p> “但至少你是個白的南方人?!?p> “……”
“你之前沒有帶過徒弟對吧?!?p> “嗯。”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定的任務(wù)就不合理,五十丈高,一個時辰肯定爬不完。”
“怎么會?!?p> “你不能拿你自己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我,你是練過的當(dāng)然很輕松,我不一樣,我爬山很累的。背你上天階,我現(xiàn)在腿還疼?!?p> “你腿疼?那今天不用爬了?!?p> “沒事沒事,能忍?!?p> “不行,坐下?!?p> “這對我都小事兒,沒事,繼續(xù)爬吧。”
“坐下?!弊由T桨逑履槆?yán)聲道,張忱翊也不好反抗,只能乖乖坐在石頭上。子桑越嘆了口氣,繼續(xù)往上走了。
“你去哪兒?”
“上面有川芎,你在這等我?!?p> 張忱翊心里一暖。
“那個……不用?!?p> 子桑越?jīng)]理他,徑直往上走了。張忱翊坐在石頭上百無聊賴,索性一直張望。子桑越到了不遠(yuǎn)處一個峭崖上,蹲下身之后張忱翊就看不到了。
然后張忱翊就開始瞎擔(dān)心:崖會不會斷?川芎會不會長在什么詭異危險的地方?子桑越會不會正好碰到老鷹窩?
“道長——”張忱翊一喊,整個山間就都是他的聲音。
子桑越正摘川芎,聽張忱翊一喊,手都抖了一下。
“喊什么喊……”
他一直習(xí)慣一個人,在這空曠的山里被人喊名字,實屬少見。
但也不是沒有過。
“道長——”
云霧中傳來了一聲鶴鳴。
這般熟悉的場景,五年來還是頭一次。
“子桑越——”
空谷傳響,余音繚繞,清亮的少年音色在云間回蕩,一聲一聲傳進(jìn)了子桑越的耳朵里。
張忱翊只叫了一聲,而子桑越卻仿佛聽到了千千萬萬句呼喚。
不僅來自張忱翊,更來自于過去,來自于回憶。
來自于心里。
子桑越拿了手中的川芎直接起身,御劍奔了回來。
卻說張忱翊。第一聲道長是出于擔(dān)心,剩下的就是覺得好玩了??粗矍暗脑旗F,聽自己的回音,張忱翊仿佛置身世外。他知道子桑越離他并不遠(yuǎn),一想到子桑越一定能聽到他的聲音,他的心里就莫名的開心:就像一個第一次來玩的小孩知道山谷中的其他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喊那樣開心。
他站在石頭上,看著子桑越御劍朝他飛來。
“嘿你回來啦!”
子桑越拿著一把川芎,敲了敲張忱翊的頭。
“喊什么,擾人清靜?!?p> “這不是擔(dān)心你嘛。”
清焰與風(fēng)燈
川芎(學(xué)名:Ligusticum chuanxiong hort),栽培植物,主產(chǎn)于四川(灌縣),在云南、貴州、廣西等地,生長于溫和的氣候環(huán)境。是一種中藥植物,常用于活血行氣,祛風(fēng)止痛,川芎辛溫香燥,走而不守,既能行散,上行可達(dá)巔頂;又入血分,下行可達(dá)血海?;钛铕鲎饔脧V泛,適宜瘀血阻滯各種病癥;祛風(fēng)止痛,效用甚佳,可治頭風(fēng)頭痛、風(fēng)濕痹痛等癥。昔人謂川芎為血中之氣藥,殆言其寓辛散、解郁、通達(dá)、止痛等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