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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生死簿

55.經(jīng)歷

張家生死簿 清焰與風(fēng)燈 4194 2018-08-10 12:27:10

  幾天后張家來了一個男人,他伏在張澤的耳邊說了些話引得張澤哈哈大笑。

  “家主,張忱翊已經(jīng)死了?!?p>  張澤這下徹底沒了后顧之憂。

  此后的幾年里,張澤再沒搜尋過張忱翊。因而,他也喪失了抓住張忱翊的最好時機(jī)。

  卻說子桑霖,收服鯨之后他才去找沒顧得上的張忱翊,這一找卻發(fā)現(xiàn)壞了事。船尾一個女人告訴他,有個小孩子被一個男人捅傷,然后推下了船。

  子桑霖二話不說跳下了海。

  可是海底除了礁石,別無他物。

  ……

  當(dāng)張忱翊再次醒來,他已經(jīng)在蘭陽某個不知名的小角落里,本應(yīng)有刀傷的胸口完好如初,三月和那塊玉佩都安安靜靜地在他的懷里躺著。

  沒人知道他是怎么從遙遠(yuǎn)的定命海回到蘭陽的,包括他自己?,F(xiàn)在的他除了知道自己叫張忱翊之外,一無所知。

  無論是子桑霖,夏明德,還是定命海,他都一概不知。

  他的記憶,再一次被人清除。

  他憑空出現(xiàn)在了蘭陽,而且現(xiàn)在的他衣衫破舊宛如乞丐,絲毫沒了幾個月前家庭美滿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黑衣上的桂紋依稀可辨,只是他這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很難讓人把他和張家聯(lián)系到一起。

  他摸了摸空空的肚子,想著先找些吃的充充饑,于是他走到了熱鬧的街市上。

  估計是他現(xiàn)在太過狼狽,一個賣包子的攤主于心不忍,包了幾個包子給他。張忱翊自然高興,但他卻堅持不白拿,纏著攤主要給他干活。攤主無奈,只好找了木柴讓他給對面的攤子送過去。

  “這孩子,怎么這么傻?!?p>  張忱翊累個樂呵,他并不覺得自己傻,反而覺得這樣才心安理得。

  晚上,張忱翊把最后一點柴搬到了一個胡同里,換來了兩個熱騰騰的包子,卻不曾想他手里的包子引來了幾個乞丐。

  正逢歉收之年,乞丐數(shù)量倍增。可張忱翊印象里,卻有個人曾經(jīng)打開了自家糧倉賑災(zāi)的。

  那個人是誰呢?

  某個王公大臣吧。

  那些乞丐一看就是好吃懶做的人,雖然收成不好,但不至于餓死人。顯然,他們明明手腳健全卻不愿意自食其力。

  張忱翊發(fā)自內(nèi)心鄙夷這些人。

  他們將張忱翊圍了起來,眼神那般兇狠,似乎完全可以為了兩個包子殺掉張忱翊。張忱翊當(dāng)然不怕:他雖然失憶,但功夫還在,只要有墻他就可以逃脫。他叼了個包子在嘴里,挑釁一樣看著他們,隨即一躍而起,站到了墻上。他居高臨下看著那幾個乞丐,津津有味地吃掉了嘴里的包子,然后消失在了夜空里。

  氣得那些乞丐無處發(fā)泄。

  張忱翊翻過墻頭,來到了另一片天地——這兒說起來熱鬧,但又比剛才的街道安靜不少。兩側(cè)的民居看起來并不是富貴人家奢華的宅子,但也不差,興許是個中產(chǎn)階級的地界。

  月色寂靜,張忱翊一個人沿著街道慢慢走,手里還捧著一個快涼了的包子。

  突然,不遠(yuǎn)處傳來了喧鬧聲。他走近一看,發(fā)現(xiàn)有個中年女人。她的衣服做工并不差,想來家庭背景還是不錯的。只可惜現(xiàn)在的她完全看不出“大家教養(yǎng)”,夜深人靜,她卻大聲對著旁邊紅漆宅子哭喊叫罵擾人清凈。一個家丁拿著棍子像趕蒼蠅一樣趕她,家丁后邊還站著一位老爺。老爺?shù)母觳脖灰粋€姿色妖艷的女人親昵地攙著,兩人一同斜睨著那被趕出來的女人,居高臨下,好像貴族鄙夷平民,得意中帶著嫌棄。

  “王大里你這個畜生,你好狠的心啊——”女人跪坐在地上,眼眶通紅卻不肯服軟,“我翠玉到你家十七年!十七年,你是怎么待我的!吃不飽穿不暖我嫌棄過你一次嗎!現(xiàn)在你卻要為了一個下賤的婢女把我休了!”

  老爺并未說話,好像只是在看一場與他無關(guān)的鬧劇,倒是那有點姿色的女子,扭著腰故作姿態(tài),一步一步走到女人面前,然后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下賤?婢女?看來你是夢還沒醒還以為自己是夫人呢。我告訴你,現(xiàn)在王家的夫人是我郝晚云,郝,晚,云!都不知道怎么寫吧?”她冷笑一聲,臉上表情逐漸扭曲瘋狂:“使喚我那么久我早就受夠了,現(xiàn)在你還是趁早滾蛋吧,省的一會兒再給你點苦頭!”

  罷了一甩手,眉毛一挑,用誰都聽得到的聲音罵了一句“賤婦”。

  “老爺,趕緊讓這老女人走遠(yuǎn)點嘛?!币蝗藘擅?,回過頭,又是嬌媚得令人作嘔的聲音。不過估計老爺上年紀(jì)了,人老珠黃的發(fā)妻比不上這種媚俗的勁。他聽了那郝晚云的話,上前用腳踢了踢翠玉,嫌惡道:“趕緊的滾,我王家不需要你這種老東西?!?p>  女人的指甲已經(jīng)快嵌入手掌。

  說完,家丁又提起了手里的棍子。

  “你走不走!”

  女人憤然起身,對著家丁又抓又咬:“你算個什么東西,吃我家的飯還要對我揚(yáng)威風(fēng)!滾!”

  家丁也是個狠人,一甩手又把女人甩到了骯臟的泥地里。女人再沒力氣起身,周圍也沒有人會幫她。燈火之下,她的臉干枯得像死木,雙目渾濁如死魚,嘴唇也干裂,唇紅也不再是美麗的點綴,而像快腐爛的紅色花瓣。她所做的只是坐著,然后扯破嗓子喊,把希望寄托在也許還有良知的鄰居身上。

  哭喊之中,一個婢女從宅子里沖了出來,她哭著抱住了翠玉,然后替她擋住了家丁無情的棍棒。

  “老爺老爺!別打了別打了!我,我這就和夫人走,您別打了!”

  郝晚云啐了口唾沫,對著婢女又是一巴掌,“不長眼的玩意兒,叫誰夫人呢?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郝晚云才是夫人!”

  “是是是,您是夫人……”

  婢女唯唯諾諾,卑躬屈膝,卻一直盡全力護(hù)著她身后的女人。

  喧鬧聲大了,周圍漸漸圍起了人來。老爺覺得丟面子,轉(zhuǎn)過頭拉著郝晚云走了,留下一句好自為之。郝晚云不依不饒,還罵了幾句“賤人”“狗”一類不堪入耳的話。家丁耀武揚(yáng)威一樣揮了揮手里的棍子,將眾人轟散。

  街中只剩下了那個婢女和女人,圍觀的人就靠著自家的門。瑟瑟寒夜,沒有人說拿一件大衣或是一杯色變,只有婢女拿著一件破舊的大衣——也許是她拼了命才從宅子里帶出來的一件大衣,然后給女人小心翼翼地披上。

  可本是好意,卻被女人罵罵咧咧的推開了。

  “你讓我穿這破衣服?!狗都不會穿!”

  張忱翊于心不忍,低頭看了看手里還有些溫?zé)岬陌?,大步走到了女人身邊?p>  “夫人,這天挺冷的,吃點東西吧?!?p>  此時女人看到的不是關(guān)心與溫暖,而是一只帶著泥土的手,和手上一個她從來都看不入眼的包子。

  她抬頭,打量著一身破爛的張忱翊,愣了愣,隨即更加憤怒,尖厲道,“我還不用一個乞丐可憐我!你給我滾!誰要你的臟東西!”

  然后一揮手將張忱翊手里的包子打落,任它滾到了泥土里。

  張忱翊看著包子,一臉無奈。

  這可是我干了一天活才換來的包子啊。

  婢女見了,忙把張忱翊拉到一邊,低下頭,細(xì)聲細(xì)氣地給他道了歉。

  “真,真是對不起……夫人她,她不是有意的……”

  “沒事,一個包子而已?!?p>  雖然這么說,不過舍不得是真的。

  “這幾個銅板給你,”婢女掏著癟癟的荷包,摸出了幾個可憐的銅板,“就當(dāng)是賠罪?!?p>  張忱翊想也沒想,拒絕了。

  “我不要,一個包子不值這么多。不過我倒是想問,姑娘為什么不繼續(xù)在宅子里呆著,偏偏要出來遭罪?”

  婢女抹了抹眼淚,斷斷續(xù)續(xù)道:“夫人對我有恩,我不能拋下她一個人?!?p>  張忱翊沒再說話。

  “哎,算了,”婢女苦笑一聲,把銅板塞到了張忱翊手里。張忱翊看著手里的銅板,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你在那干什么!連乞丐你都要勾引嗎?過來!”

  不堪入耳,張忱翊皺了皺眉,婢女低頭說了聲抱歉,小碎步跑回了女人身邊。

  然后一聲尖叫,徹底讓張忱翊傻眼。

  “婢女,婢女!真是勾引人的好料子!郝晚云勾引王大里,你也想勾個乞丐跟著他跑!”

  女人真的瘋了,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對著婢女的臉劃,一邊劃,一邊瘋狂地喊,“婢女,婢女,都是你們這些下賤的婢女害我!郝晚云你個賤婢,踩著我爬上那畜生的床很痛快是不是?你們都是賤種,都是垃圾!惡心!去死吧——去死吧!”

  “夫人我不是!我沒有!”

  婢女奮力抵抗,可惜沒有什么用,人在徹底瘋起來的時候也許天王老子都擋不住。

  罷了,一根簪子深深地插進(jìn)了婢女的胸膛。她的臉上被劃出了猙獰的痕跡,有血肆意從中流下。流進(jìn)頸間,在鎖骨坑上積了一片小小的血泊。然后又像小流,向下流,匯進(jìn)了胸口這片大海。

  宅子里的人聽到聲響,出門一看,也驚詫無比。他們忙把失了理智的女人捆了起來帶回了宅子,給婢女蓋上一塊麻布,抬走了。人們笑了幾聲,也回了家。

  然后一切又歸于平靜,一切都和來時沒什么區(qū)別,甚至一滴血都沒留下。婢女方才待過的地方,殘留了一點紅色的光球。

  張忱翊手里的銅板還帶著婢女手心的溫度,燈火下邊緣還有一點閃光,似乎想借著燈發(fā)亮。

  奈何它們已經(jīng)銹跡斑斑。

  張忱翊捏著銅板,抬起頭看著寂靜的夜空,不知該說些什么。

  抬頭四方浩大,星河遠(yuǎn)闊。街邊繁華熱鬧,車水馬龍。張忱翊知道,這個小巷子里發(fā)生的事傳不了多遠(yuǎn),也激不起多大的浪,充其量在以王家為中心五家為半徑畫出的一個圓里作為飯后談資。

  張忱翊看著夜不閉戶的巷子和漠不關(guān)心的人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人和人的感情無法相通,就算人與人再近,近到咫尺之距,也可能各懷鬼胎,云泥之別。誰和誰彈冠相慶舉杯共舞,都不關(guān)另外的誰和誰的事。

  更不要說什么感同身受,那都是奢望。

  路兩旁放著瓷缸,里面盛著第二天要用的水。有綠芽從缸底萌發(fā),伸向太陽。

  他看著面前的路,看著通向另一條街的巷口,不知所措。

  這世道究竟是好是壞?他不知道。

  給他包子的老板,狼狽為奸的乞丐,將結(jié)發(fā)妻子趕出家門的老爺,仗勢欺人的郝晚云,忠心卻落得如此下場的婢女。

  他曾以為,人與人的區(qū)別不過一張皮囊。

  現(xiàn)在才知道,人與人真正的區(qū)別在皮囊之后的靈魂。

  是誰居心叵測,又是誰一片赤誠?

  張忱翊垂下眼簾,沉默了。

  若是報恩換來這種結(jié)果,他寧愿讓婢女做個忘恩負(fù)義的人。

  ……

  張忱翊到了醉仙樓的后巷,他靠著醉仙樓的后墻,緊緊挨著一堆茅草。

  “好冷……”

  他伸出手,一捧火苗竄了出來。

  他又驚又喜。

  “原來我還會法術(shù)!”

  他剛想點燃那堆茅草取暖,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如果把這堆草燒掉,會怎么樣?

  如果點燃這堆茅草,他可以輕松的制造一場騷亂,趁亂搶些財物出來對他來說雖不是易如反掌,但也不是難如登天。

  趁火打劫,這個想法在他的腦海里一閃而過。

  然而只是一瞬,他就扼殺了這個想法。

  他連別人施舍的包子都不肯要,搬了一天的木柴只為讓自己心安理得,更不要說放火搶劫。他的骨子里似乎有一股犟勁,讓他本能得去反抗那些有悖道義的事情。又也許,是張奕的那句話已經(jīng)深深的記進(jìn)了他的心里。

  “別做你認(rèn)為錯的事情。”

  畢竟就算記憶被封存,也有一些深埋在骨子里的東西。

  比如血脈。

  他抱出一小堆茅草縮到一個角落里,小心翼翼的點燃了它們,明亮的火光映著他滿是灰塵的臉。他漆黑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并沒有因為這般凄慘的境遇而感到沮喪。他很容易滿足:因為他一想到他還有一捧火能溫暖自己,整顆心就暖和了起來。

  噼里啪啦的火苗聲中,他睡著了。

  他做了個夢。

  夢里有一棵盛開的桂樹,一個身穿玄色長袍的男人于樹下佇立。他的胸膛寬闊而溫暖,他的身影挺拔而偉岸。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塊碧綠的玉,然后轉(zhuǎn)過頭對著他說了一句話。

  “你的背后有整個張家,你的肩上是蒼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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