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因“剿滅流民”的事,頂?shù)脹]有半點說話欲。
近千條人命在宋衍手里,如一瓢熱水澆在了螞蟻窩,而我這個布局者始料未及。
“是我不好,我以為你是知曉的。”
看出了我反應的不對勁,慕容曜也坐到我身邊,團住我的手安撫道。
“國家想要長治久安,平衡之間,肯定會有犧牲;淳元,若換個角度想,他們用性命換來個改變格局的機會,你或許心不會這般添堵?!?p> “可我信佛?!?p> 半響后,我回應上。
“嘗過家破人亡滋味的人,更能懂得里面的痛苦。道義上,這些流民犧牲有價值,可人情上,我欠他們一個說法。這事是我的私心造成的,遲早我會找宋衍清算這筆賬?!?p>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筆賬我替你記著,定會讓宋家付出該有的代價?!彼粘鍪謥憝h(huán)住我的腰,將我攬在懷中:“突然有些慶幸?!?p> 我怔問到:“慶幸什么?”
“慶幸你非鐵石心腸?!?p> “做人,得恩怨分明。該殺該罰的,一個都跑不掉?!?p> 不愿人前露軟的我,掙脫這寬慰的懷抱,嚴聲質(zhì)問到慕容曜。
“有了虎符,真能隨意調(diào)動北燕境內(nèi)兵馬?”
他道:“也未必?!?p> 見我問起這事,慕容曜也正兒八經(jīng)地為我解釋到其中玄機。
“北燕之地,除了我守衛(wèi)京畿安全的羽林軍外,軍政大權(quán)主要分為集權(quán)軍和地方府兵,且人數(shù)總體大致相當。而龍虎兵符是我北燕開朝高祖所制,二者合二為一時,的確可調(diào)動任何北燕境內(nèi)兵馬為持符者所用;但如今單單只有虎符一枚,唬弄地方掌控府兵的權(quán)貴尚可湊效,但要想動用集權(quán)軍這等精英之師,非得龍虎二符同出才行?!?p> 說著,慕容曜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尖,口氣調(diào)侃有趣:“你外祖父培植的幾個心腹大員雖聽話,但他們效忠的主子是你外祖父,而不是宋衍這愣頭青。我想宋遠高之所以把虎符交于宋衍,其目的還是想為下一代在軍中樹立威信,不想被這敗家子給搞砸了?!?p> “我外祖父精明一世,糊涂一時,終還是敗在了這‘重男輕女’老舊思想上?!?p> 這話我說的中肯,宋家如今表面風光,但看情形,風光也只能止于外祖父這一輩,家門榮光后繼無人。
慕容曜反驚嘆到:“不過這么大事,前后近半年時間,居然一點風聲都未走漏,倒是稀奇了。”
“有什么好稀奇的?!边@一點,我比慕容曜看得透徹:“宋衍弄丟了虎符,等于弄丟了宋家一半的保命符,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在外祖父面前坦言半句。現(xiàn)在還能揣著個假虎符惶惶度日,但一旦捅破,那可是要命的;這啞巴虧,他吃定了。”
“假的真不了。”
慕容曜搖搖頭,面色持重:“這龍虎兵符在鑄造時,留有高祖親刻的征軍詔書和私印,龍為詔,虎為印,即便是再高明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復造;宋衍現(xiàn)在還能借個假的瞞天過海,但一旦南陲有異動需增派兵力,我看他如何圓這場鬧劇?!?p> 我爾爾一笑:“屆時也隨了皇上的心愿,狠狠地踩宋家一腳,不是???”
“也是替你解恨,雙贏局面?!?p> 瞧慕容曜的反應,似乎瞄見了個好的開端,而對我來說,不過是整盤棋中的一小部分;未來發(fā)展趨勢如何,任重而道遠,需步步為營。
半月后。
八月至中,秋意來襲,給這片神州浩土帶來了久違的清涼。
會陽城內(nèi)氣氛,隨著兩國君主到來日益高漲;而在行宮中,幾道一人多高的宮墻,把雙方分隔兩頭,等待明日在會晤堂上一展鋒芒。
用過晚膳,我在自己的飛絮院中閑逛,不想碰見了外出歸來的林思安。
我警惕問到:“不是讓你呆在房里嗎?怎么出來了?!?p> 瞧著這張極為相似的臉,我微微蹙起了眉。
她道:“娘娘先前在船上不是和喚雪姑娘念叨,說想吃雪耳蓮子羹嗎?思娘見院外那塘秋蓮結(jié)得喜人,故悄悄去采了些回來?!?p> 說著,林思安背后多出個小竹籃,布頭一掀開,滿滿綠瑩瑩飽滿的蓮子呈現(xiàn)在眼前。
“你討好錯對象了?!敝斏髟谀X,我不得不把話說得直白些:“思娘,我不身邊缺使喚奴婢。此次會陽之行,我?guī)銇聿皇菫榱苏樟衔业钠鹁语嬍常墙铏C考驗你這段時日的訓練成果;可是忘了,你我有約定在先?”
“思娘不敢忘。”
倏地,林思安沉下臉子,當即將費心采來的蓮子丟到了附近草叢中;這尷尬境地下,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話還是說得不夠考究。
我道:“陪我到前面苑子走走吧?!?p> 極快地轉(zhuǎn)了話題,我順勢將她摘下的面巾遮起,便領著她一同朝桂院走去。
折下一枝金桂,我嗅了嗅,那甜滋滋的香味讓我有些陶醉;等我再次注意到候在身側(cè)的林思安,她卻像尊泥塑般,眉眼間沒半點靈動。
一口氣,舒得重了些,我把折下的金桂枝塞到了她手中。
我感嘆上:“桂開月圓,又是一年一度家人團聚之時??上В覀兌际菬o福享受之人,只能像見不得光的影子,躲在暗處看著別人的團團圓圓?!?p> “娘娘在宮外,不還有家人嗎?以你的恩寵,向皇上要一道出宮的諭旨,不是什么難事?!?p> 我笑中微苦:“我不過是個外家女,潑出去了就是潑出去了;想要的那份融融之樂,卻和你一般,成了今生憾事。”
林思安問:“娘娘的爹娘呢?”
聽出了我話中的弦外之音,林思安開始有了反應。
我平淡無瀾地回到:“不在了?!?p> “月照不至處,同是天涯淪落人?!备懈藕螅致劻炙及惨魂囎猿埃骸翱赡锬镞€是比我幸運的多?!?p> 我接下話:“幸與不幸,全然由自己掌控,不用艷羨旁人。你日日在芳華苑見我和皇上的種種,很快你也會有,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p> “娘娘想讓我入宮,助你穩(wěn)固恩寵?”
林思安腦子不笨,但悟性還是在節(jié)骨眼上差了些火候。
我反問上她:“你覺得在皇上面前,兩張相似的臉看久了不會生厭???!”
林思安微微一怔,略帶尷尬:“那恕思娘愚鈍,悟不透娘娘的屬意?!?p> 我點撥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简災愕娜巳缃褚训搅诉@會陽行宮,只是差合適的見面機會;而你越過早暴露自己的存在,約定成功的機會越低?!?p> 話正到懸念處,對面忽傳來動靜聲。
我當即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