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玄宗的詔書悄無聲息地下達至了謝府,而與此同時,另一份發(fā)往大唐各州府的詔令,卻頓時就在京師的勛爵權(quán)貴、文人仕子之間,引發(fā)了大地震。然而眾人在震驚之余,也充滿了期待,均想看看兩月之后,在國子監(jiān),謝軒對這翠微四句,會有著怎樣的釋義,是否真的配得上他如今的聲名。
而處于風暴中心的謝軒,此時正坐在書房里,捧著玄宗的詔書,心頭一陣感慨。他從未想過,為了應(yīng)付王子璇而隨筆寫下的橫渠四句,會在這個時代,引發(fā)這么大的風暴。
但此事卻無疑是為他指出了一條爭取政治資本的康莊大道。
兩月之前,他與王逸之初識之時,曾經(jīng)提及自己可能會有辦法,影響玄宗的決定,保住太子的儲君之位。在當時,這確實是一個很不成熟的想法,但是現(xiàn)在看來,卻有著很強的操作性,有很大的機會成功。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夠做到引導(dǎo)天下文人仕子的思想,成為天下文人心目中的領(lǐng)袖。而想做到這一切,從橫渠四句的影響來看,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代雖然是以道教為國教,但儒學(xué)作為李唐王朝教化萬民、選拔人才、維護封建統(tǒng)治的根基,依然是起著舉足輕重、無可替代的作用。這是由儒學(xué)的性質(zhì)所決定的,你可以理解整個大唐的文人階層學(xué)儒,但你卻很難想象,整個大唐全民修仙或是舉國沙彌的畫面。
在這種背景下,謝軒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唯有從儒學(xué)入手,創(chuàng)立出一套屬于他自己的儒學(xué)學(xué)說體系出來。
而這,對于謝軒來說,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難在于,對于儒學(xué)方面的經(jīng)典書籍,謝軒并沒有涉獵太深,這對于他來說,也是一個挑戰(zhàn);易在于,在原本的歷史中,有很多的先賢、先儒,已經(jīng)替謝軒做完了這一件事情。
比如肇始于北宋周敦頤,奠基于北宋程顥、程頤,大成于南宋朱熹的程朱理學(xué);又比如以陸九淵、王守仁為代表的陸王心學(xué);再比如明顧炎武所創(chuàng)立的漢學(xué)。凡此種種,謝軒只要能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將之融會貫通,創(chuàng)立出一套屬于自己的儒學(xué)學(xué)說,并非是太難的事情。
而一旦當自己做到了這一點,就可以將天下的文人仕子,緊緊地凝聚在自己的身邊,只要善加引導(dǎo),就可以如后世的東林黨一般,通過引導(dǎo)文人階層的輿論走向,來達到控制朝局,限制皇帝的目的,這對于尚沒有入仕的謝軒來說,無疑是一條終南捷徑。
考慮清楚了這些東西,謝軒知道是該將王逸之請過來商討的時候了,因為他的想法已經(jīng)基本上趨于成熟,只在細節(jié)上,還需要聽取王逸之的意見,畢竟相較于自己來說,王逸之已經(jīng)算是唐朝的老油條了。
王逸之到來之后,聽了謝軒的計劃,頓時就被他天馬行空的想法給驚呆了,他的第一反應(yīng),便是此計可行,待得謝軒將所有的想法和盤托出之后,王逸之思踱良久才道:“可行倒是可行,但是你到底不是古人,對儒學(xué)經(jīng)典的理解和把握,是沒法和浸淫其中一輩子的古人相比的。若是有大儒不認同你所作出的學(xué)說,在經(jīng)筵上和你爭辯,你贏了倒還罷了,若是輸了,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謝軒搖頭道:“唐代儒釋道三教并舉,雖然儒學(xué)仍然占據(jù)著正宗和主導(dǎo),但是地位卻不可避免地下降,實是自西漢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來,儒學(xué)最為勢衰的一個時期。思想上的豁達開放,兼容并蓄,雖然衍生出了百花齊放的瑰麗唐詩,卻也導(dǎo)致了唐代少有能夠形成自己學(xué)說的傳世大儒。終唐一朝,有資格在后世配享孔廟的,僅只韓愈和陸贄兩人,而后者更是在清道光年間,才得以進入孔廟西廡供奉。所以在這個時代,在儒學(xué)的成就上能壓倒程朱理學(xué)、陸王心學(xué)的大儒,基本上是沒有的。況且你所說的經(jīng)筵,在唐代根本就不存在,即使是有,也只會是讓我闡釋經(jīng)義,而絕不會出現(xiàn)你所理解的類似于辯論賽之類的東西?!?p>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謝軒道:“以最快的速度將后世的那些儒學(xué)經(jīng)典中的精華提取出來,糅合在一起,形成適合唐朝這個時代的儒學(xué)學(xué)說。然后出書,大量地出書,將之傳播到大唐各州府,只要我們能得到天下文人階層的認可,哪怕是只有一小半,匯聚到一起,也是一股絕不容小覷的力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莫說玄宗尚有英明神武的時候,便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昏君,也絕不敢明目張膽地和天下人對著干?!?p> 王逸之頓時就一個白眼甩了過去:“你說的輕松,你知道書卷在唐代是多么金貴的東西?唐代又特么沒有物流,照你這樣來,要耗費多少的資金?又要耗費多少的人力物力?”
謝軒卻道:“這是你的事?!?p> 王逸之頓時就跳了起來:“哎呦,我艸,這是誰把你慣出來的小任性?”
謝軒卻淡淡地看著王逸之:“你就說干不干吧,我知道你有錢?!?p> 王逸之展開雙臂:“我艸,哥們穿得這么樸素,有錢也被你看出來了?”
謝軒卻眼觀鼻、鼻觀心,坐在那里根本就不理他。
王逸之繼續(xù)道:“你這不是求人的態(tài)度???”
謝軒卻依然保持沉默,沒有反應(yīng)。
“好好好,老子真是怕了你了,大不了老子把書的價錢定得高一點,終歸還能賺回來?!?p> 這一回,謝軒終于有反應(yīng)了:“不行,你價錢定得太高,寒門仕子哪能買得起,要想最快地達到我們想要的傳播效果,書價當然是越低越好,哪怕是白送都可以?!?p> 王逸之聞言,頓時嘴角抽搐,半天才道:“老子怎么認識你這么個敗家玩意,這可真的是二十載積蓄,一朝揮霍成空?!鳖D了一頓,他重新盤腿坐下開口道,“還有三個月就是春闈了,你準備得怎么樣了,不要忙著出什么書,結(jié)果顧此失彼,把進士給丟了?!?p> 謝軒道:“這你不用擔心,一詩一賦要寫什么,我早已想好了。策問你既然能拿到題目,給我一兩天的準備時間,問題應(yīng)該也不大?!?p> 王逸之聞言點了點頭,正待說話,書房外,張悅卻氣喘吁吁地一頭撞了起來。
謝軒唰地一聲就站了起來:“何事如此驚慌?”
張悅剛把一口氣喘勻,就立馬開口道:“盟主、郎君,獨孤悔死了?!?、
聞聽此言,王逸之頓時也坐不住了,難以置信道:“你說什么?”、
張悅道:“獨孤悔昨夜去平康里狎妓,至今日午時,妓館假母仍不見其出來,便前去叫門,卻始終無人應(yīng)答,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獨孤悔連同兩名娼妓,已經(jīng)盡被人殺了?!?p> 王逸之疾問道:“現(xiàn)下情況如何?”
張悅道:“平康里已經(jīng)叫金風細雨樓的人給圍了,李林甫雷霆震怒,著令金吾衛(wèi)將妓館假母以及一干娼妓盡皆拿走審問,長安城諸門已經(jīng)戒嚴,只準進,不準出,估計金風細雨樓很快就會有大動作?!?p> 王逸之又問道:“風不羈現(xiàn)下在哪里?”
張悅一愣才道:“不知道,自昨日下午,就沒有看到人了。”
王逸之頓時怒道:“給我把他找回來?!?p> “是。”
“回來!”張悅剛剛轉(zhuǎn)身,卻又被王逸之叫住了。
“盟主還有何事吩咐?”
“動靜越小越好,把他帶回來就可以?!?p> 張悅頓時就明白了王逸之的意思:“屬下明白?!?p> 待張悅走后,謝軒才開口問道:“你懷疑是風不羈殺了獨孤悔?”
王逸之搖頭道:“我不知道,但是至少他有這種能力!”
謝軒聞言頓時一驚,獨孤悔可是金風細雨樓的現(xiàn)任樓主,一身修為高深莫測,雖然距離柳浮云還有差距,但是毫無疑問,是江湖之上,第一流的好手,風不羈年紀輕輕,竟然有能力殺死獨孤悔?
“風不羈到底是什么人?”
王逸之苦笑道:“你這可真算是把我問住了,實際上,我認識他也只有幾天的時間,知道的并不比你多多少?!?p> 謝軒詫異道:“才認識幾天的人,你就放心帶在身邊,還許以浩氣盟副盟主的高位,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傻了?”
王逸之頓時翻白眼道:“因為他是大兄派過來的?!?p> 謝軒更詫異了:“衛(wèi)易?”
王逸之點頭道:“大兄在攻打大食的克爾多部族時,救下了身受重傷,已經(jīng)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風不羈。風不羈為報大兄的救命之恩,便留在大兄的帳下效力。大兄觀察了他很長時間,覺得風不羈沒有什么問題,以他的武道修為,留在軍隊中,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反而是留在我身邊,能對浩氣盟起到很大的助力,就將他派來了長安。那日去長歌門接你,他剛到長安不足三天,你說我對他能有多了解?”
謝軒聞言沉思了一會:“會不會有詐?”
王逸之搖頭道:“不會,我大兄的事情,浩氣盟中知道的人只有那么幾個,都是可以絕對信任的。驛站的消息傳遞,走的是另外一支人馬,人手都是我親自挑選的,而且每一站的人,都只知道自己相鄰兩站的情況,想要將整個的消息傳遞系統(tǒng)擊破,從而算計到我大兄的頭上,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我與大兄的書信往來,向來都是加密過的,沒有相應(yīng)的密碼本,對方即便是拿到了,也是一紙?zhí)鞎?,風不羈帶過來的書信,也沒有問題?!?p> 謝軒沉吟道:“這么說來,他的身份來歷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了?”
王逸之頓時怒道:“身份來歷是沒有問題,可是人卻大大的有問題?!?p> 謝軒疑惑道:“這話什么意思?”
王逸之怒道:“怪就怪老子不應(yīng)該給他副盟主的位子,讓他覺得自己寸功未立,不敢居此高位,老是想立功服眾。這下好了,獨孤悔若真是他殺的,他自己固然是必死無疑,還給我浩氣盟帶來了天大的麻煩,也浪費了大兄的一番苦心?!?p> 謝軒寬慰他道:“你也不用過分擔心,人未必就是風不羈殺的?!?p> 王逸之啐道:“我也知道人未必是他殺的,可是老子一想到京師之中能殺得了獨孤悔的就那么幾個人,就禁不住一陣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