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羽林獄中,柳浮云枷板鐐銬俱已摘除,原本空空蕩蕩的土坯房內(nèi),出現(xiàn)了一座精鐵打造的鐵籠,柳浮云衣衫整潔,精神煥發(fā),整個人較之?dāng)?shù)月之前,竟是胖了一圈。
謝軒的心中倒是對其升起了一絲欽佩,這世間向來是順境易,逆境難。柳浮云原本乃是一代梟雄,在江湖中可謂是呼風(fēng)喚雨,無所不能,然而一朝事發(fā),淪為了階下囚,卻依然能保持這樣良好的心態(tài)。其人能在江湖中闖下這么大的名頭來,果真不是易與。
負(fù)責(zé)看守的羽林衛(wèi)打開牢門,謝軒走進(jìn)鐵籠,在牢門口席地而坐。
柳浮云坐在草堆上,看了一眼遠(yuǎn)去的羽林軍士,并沒有起身,有些懶洋洋地開口道:“你孤身在此,就不怕老夫殺了你?”
謝軒笑道:“你是商人,商人逐利,又怎么會做虧本的買賣?”
這當(dāng)然不是實話,謝軒敢孤身與解脫了束縛的柳浮云獨處,自然是做足了準(zhǔn)備。他腰間的錦帶里,設(shè)置了機(jī)關(guān),足可以拖延住柳浮云的襲擊。有這拖延的工夫,門外的吳百川就可以在第一時間趕到這里。柳浮云雖然為世間少有的武道大宗師,然而面對吳百川,卻仍舊是不夠看。
柳浮云當(dāng)然明白謝軒的言不由衷,真若像謝軒所說的那樣,他就不會在牢門處坐下,保持著這么一段安全的距離。不過他也不準(zhǔn)備去拆穿謝軒,更不想和謝軒產(chǎn)生誤會,這也是他并未起身的原因。
“商人重利確是天性,不過若是能將你扼殺,保全我柳氏逃出去的子弟,對于我來說,或許也算不上是虧本的買賣!”
“然而你卻并沒有打算這么做!”
柳浮云哈哈一笑:“一來,老夫知道你必有準(zhǔn)備,老夫根本就不可能殺得死你;二來,短短的幾個月之間,你所做到的一切確是讓老夫刮目相看!”
謝軒笑道:“你就不怕那些月報里有假?”
柳浮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老夫縱橫江湖多年,雖是一事無成,但卻練就了一雙慧眼,是真是假,老夫一看便知。況且還有這本《心問》!”
謝軒點了點頭,突然開口道:“那就簡單多了,柳家主可曾聽說過隱元會?”
聞聽此言,柳浮云頓時渾身一震:“你本事確實不??!”
謝軒笑道:“柳家主夸得或許有些早了!”說完此話,謝軒便從懷中取出一張宣紙來,揉成一團(tuán),扔給了柳浮云。
柳浮云撿起紙團(tuán),展開一看,瞳孔頓時就為之一縮,宣紙上竟然寫滿了他們這些年來在長安發(fā)展的內(nèi)線,而且均是在重要的位置,足有幾十人。
這時就聽到謝軒道:“這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柳家主若是想看完整的名單,恐怕就要等下一個月的月報了,不過到時候,這些人不出意外的話,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死了!”
柳浮云低聲道:“幼安莫非是在誆我?這份名單上,余人不論,光是這前三位,浩氣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前去刺殺?”
謝軒笑道:“大唐自有律法在,又何必假手浩氣盟?”
柳浮云悚然一驚道:“幼安莫非是在說笑?”
謝軒笑道:“兩月前,陛下于經(jīng)筵之上,提及賜婚之事,想必柳家主是知道的?!?p> 柳浮云道:“王子璇出身名門,手中又掌有長歌門這樣的龐然大物,人品才貌更是天下知名,與幼安倒也算是良配?!?p> 謝軒道:“柳家主此言不錯,不過隱元會卻不愿玉成此事,使了不光彩的手段。陛下昨日令高力士來探口風(fēng),欲以新平公主下嫁,柳家主對這新平公主不算陌生吧?”
柳浮云聞言,心中頓時一驚,新平公主他何止是不陌生那么簡單?他迅速地在心中盤算起謝軒此言的真假,只是瞬間,他就斷定謝軒絕沒有說謊。
新平公主畢竟是當(dāng)朝公主,極得玄宗寵愛,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來說,絕不可能把心思動到她的頭上。
謝軒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那只能說明賜婚是確有此事,也說明了新平公主已經(jīng)被那個人當(dāng)成攻擊謝軒的棋子所放棄。
這幾乎可以說是謝軒和那人之間,第一次在謀略手段上的直接交手。柳浮云的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絲期待,想要看看這兩個人的初次交鋒,到底誰勝誰負(fù)。
謝軒看著柳浮云變幻的表情,心中也升起了一絲明悟。新平公主的這位奸夫,在隱元會中的地位絕計不低,否則柳浮云絕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對付新平公主的這一步棋,很有可能會有別樣的收獲,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念及于此,謝軒重又開口道:“大丈夫立于天地,豈能受制于人?謝某行事向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既然算計到了我的頭上,也唯有一倍受之,十倍相還,柳家主以為然否?”
柳浮云知道謝軒既然這么和自己說了,必然已有了全局的布置,沉吟了一會,他開口道:“既如此,幼安大可以待大獲全勝之后,再來此地,今日深夜造訪,又有何見教呢?”
謝軒笑道:“這世間錦上添花的人太多,雪中送炭的卻是寥寥無幾,在下只是想看看柳家主有沒有和在下聊聊的打算?!?p> 柳浮云笑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狀元年年都有,謀奪天下也不是一本《心問》可以辦到的。”
謝軒笑道:“看樣子柳家主對南詔軍隊的戰(zhàn)斗力,還是很有信心!”
聞聽此言,柳浮云再也無法保持淡定,猛地站起身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謝軒心頭也是一陣顫動,實際上他以言語想迫,也是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的,若是之前他和王逸之的分析有誤,以后將再難有這樣的機(jī)會。
“柳家主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自然有我的途徑。我只是想讓柳家主知道,隱元會未必穩(wěn)操勝券,而朝廷也未必就必敗無疑?!?p> 柳浮云沉吟一會,開口道:“幼安可否告知老夫,這名單上的人,幼安打算如何處置?”
謝軒淡淡道:“除惡務(wù)盡,斬草除根,柳家主又何必多此一問?”
柳浮云繼續(xù)問道:“包括新平公主和那三位?”
“自然!”
柳浮云道:“恕老夫愚鈍,這四人中,壽王李瑁老夫尚可理解,至于其余三人,幼安有何通天徹底之能,能讓當(dāng)今圣人下這樣的詔令?”
謝軒笑道:“謀反如何?”
柳浮云雙眼一瞇:“果然是好手段,幼安如此行事,不怕有損自己的聲名嗎?”
謝軒笑道:“他們無辜否?況且一將功成萬骨枯,區(qū)區(qū)聲名何足道哉?史書向由勝利者書寫,柳家主莫不知太宗與隱太子乎?”
柳浮云眼中精光頓時一閃:“好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好!”
謝軒淡笑道:“柳家主還沒有話要對在下說嗎?”
柳浮云笑道:“若是幼安真能將這些人悉數(shù)扳倒,到時,咱們再聊不遲!”
謝軒笑道:“可是在下并沒有空手而返的習(xí)慣?!?p> 柳浮云沉思一會:“好,就憑你的一將功成萬骨枯,老夫可以回答你一個問題,不過幼安也說了,老夫乃是商人,只接受等價交換,幼安若是開得價太高,這買賣就只能黃了!”
謝軒當(dāng)然知道此時此刻,不可能觸及到柳浮云的底牌,柳浮云愿意回答一個問題,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
他瞬間就想到了王逸之提到的問題,但是既然柳浮云只愿意回答一個問題,這問題怎么問,就要仔細(xì)考慮了,沉思一會,謝軒開口問道:“隱元會如今的主事人是隱太子后人還是另有人出謀劃策?”
柳浮云抬頭看了一眼謝軒:“這是兩個問題!”頓了一頓,又開口道,“不過看在你妥善安置我扶風(fēng)柳氏的份上,老夫吃虧一點倒也不是問題,就當(dāng)買一送一了!”
謝軒聞言笑道:“多謝柳家主厚誼,不過在下希望柳家主說的是實話!”
柳浮云笑道:“幼安既將老夫比作商人,當(dāng)知商人以誠信為重。隱元會定計決斷,皆由少主親歷親為,再無他人。”
聞聽此言,謝軒表面上不動聲色,然而內(nèi)心里卻猶如亂云穿空,驚濤拍岸。這與他和王逸之之前分析的結(jié)果,簡直就是大相徑庭。他有八成的把握,柳浮云并沒有說謊,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可怕。作為一個從小就從艱苦患難中成長起來的苦哈哈,謝軒足夠堅韌,也不怕強(qiáng)大的對手,但是如果從開始努力的方向就錯了,那后果真的是不堪設(shè)想。
不過這種情緒他不可能在柳浮云表露出來,只是一瞬間,他就調(diào)整了過來:“多謝柳家主據(jù)實相告,夜已深了,在下就不多留了。一到兩月的時間,此事必有結(jié)果。”
走出羽林獄,謝軒深吸了一口氣,吳百川走到謝軒身邊:“幼安,可順利否?”
謝軒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有些復(fù)雜,我需要靜下來,一個人好好想想,先回浩氣盟吧!”
吳百川還是第一次看到謝軒這樣的表情,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也不敢打擾,右手一揮,車隊就向浩氣盟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