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年發(fā)要劉萬程去高強家,主要是因為劉勇離開了,他苦心積慮組建的那個小團伙也給劉萬程拆了,劉萬程再沒有顧忌,加快了分廠改革的步伐。
劉萬程要做的許多改革,張年發(fā)都是第一次聽說。是不是合適,能不能給分廠造成預料之外的混亂?他心里是沒有底的。
在領(lǐng)導能力和見識上,張年發(fā)自己有數(shù),他不如他的師兄高強,所以二分廠一直不如一分廠。
他想領(lǐng)著劉萬程去高強那里,讓劉萬程和高強說說他的這些改革思路,讓高強給他們把把關(guān)。
當張年發(fā)把自己這個意思,對劉萬程講清楚的時候,劉萬程不以為然,還是不想去。
老高頭能有什么好主意?他要真有好辦法,就用不著日后給抓進去,害的我四下里給他找人托關(guān)系往外撈他了。
可他也不能把日后發(fā)生的事告訴張年發(fā),要不然張年發(fā)還不把他當妖怪了?
他只好借高秀菊推脫:“高秀菊見著我跟見著仇人似的,我再跟著你去她家,不好吧?”
張年發(fā)可不在乎這些:“有什么不好的?她一個小丫頭片子知道什么?你這是為她好,將來她會感激你的?!?p> 哎,這話劉萬程聽著受用。這潑婦就是不知道好歹,香臭不分!
這個理由不成立,劉萬程沒了推脫的理由,張年發(fā)的話又說到了他心里,他腦袋一發(fā)熱,竟然在下班之后,跟著張年發(fā)去高強家了。
高強住的是廠里八十年代建的干部樓。為啥叫干部樓?那是因為能住上的,都是廠里的干部。
當時廠里基建處建樓,可沒說就是給干部建的??墒?,干部可以加分,廠級四十分,處級三十分,以此類推。
這樣以來,就是入廠最早的工人,到現(xiàn)在的積分,也不可能比干部們高。一年工齡才算一分呀!
這就叫變相分配。高老頭入廠早,工齡分本來就高,再加上處級干部的三十分,自然就住上了廠里第一批新樓。而工人們私下里,則叫這樓為“干部樓”。
張年發(fā)在宿舍區(qū)門口的熟食店里,買了二斤豬頭肉,又買半斤油炸花生米,再出來買兩瓶老白干,就帶著劉萬程,往宿舍二區(qū)最后面的樓房去了。
劉萬程原本也想花錢買點水果啥的,總不好空著手往人家去的。老張不讓他花錢,他想想高老頭過去的可惡,也就沒再堅持。
從宿舍區(qū)門口,到高強家的這段路,劉萬程比張年發(fā)熟悉多了,他跑了十多年不止。
看到這熟悉的道路,不由回想起往事,他心里就涌上酸楚的感覺來。
老高頭好著的時候,小兩口下班,都不回家做飯,而是直接跑到高強家里,吃飽了再回自己的家。
那時候,高秀菊會在總廠門口等著劉萬程,和他一起下班,一起回到她父母那里去。
這個時候,高秀菊總會不自覺地就挽著劉萬程的胳膊,迎著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匯入下班的人流,一路歡快地走著,成為眾多人艷羨的金童玉女。
想起這些,劉萬程眼睛里就有些濕潤。如今,他果真就要拋了高秀菊,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沒有自己,高秀菊將來可怎么辦,她會過的幸福嗎?
雖然自己生氣,不蹬高老頭的門,可是,自己總是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凈凈的,做好了飯,等著高秀菊從她父母那里回來。
沒有了他,將來誰再為她做飯,誰再為她收拾家呢?這女人總是丟三落四,一天當中幾乎要有一半的時間用來在家里尋找她亂丟亂放的東西,鑰匙、錢包、鞋子、衣服、手機……
“萬程,我鑰匙放哪兒了,你看到了嗎?”
“萬程,我那雙高跟鞋呢,綠色的那雙,你動了沒有?”
“萬程,我手機呢?我記得昨晚放枕頭邊上的……”
“萬程……”
…………
高秀菊清脆的嗓音,猶如就在耳邊回響。
將來,別人會耐心地幫著她找這些東西,而不嫌她沒腦子么?
她罵人家的時候,人家會不會像他一樣,不和她一般見識,會不會打她?
想著這些,劉萬程不由地癡了,一直到了高強的樓下,這才回過神來。
這種八十年代初的老樓,樓梯很窄,兩個人碰上了,得側(cè)著身體,才能相互過去。樓道里還雜七雜八放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在今天看來,這些東西,完全可以算作垃圾,扔到垃圾池里估計不會有人檢。可那時候的人窮啊,什么都當做寶貝,舍不得扔掉。
高強家住在三樓,樓道里采光不好,外面天還大亮著,里面已經(jīng)十分黑暗了。
劉萬程跟在張年發(fā)身后,一前一后地上樓。這個地方,他閉著眼睛走都不會撞到東西。
到三樓東面的門口,張年發(fā)敲門,出來開門的正是高秀菊??吹綇埬臧l(fā)身后的劉萬程,不由瞪起眼來問:“你來干什么?”
她身后一個洪亮的聲音就接話了:“我讓他來的,你有意見?”正是高強。
張年發(fā)把手里的東西遞給高秀菊,笑著說:“我來跟師兄喝兩杯。姑娘,去,上廚房給我炒倆菜去,炒你拿手的啊,雞蛋炒青椒,蒜爆肉?!?p> 高秀菊撅著嘴看張年發(fā)半天,她爹就在身后,她也不敢發(fā)作。又瞪一眼劉萬程,這才轉(zhuǎn)身去廚房了。
高秀菊回去,高強過來,把兩個人讓到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屁股還沒坐穩(wěn),高強媳婦,劉萬程以前的丈母娘,已經(jīng)從里屋出來,劉萬程又不得不站起來。
他只會嘿嘿了,叫對方什么他都覺得別扭。過去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和高秀菊結(jié)婚,天天晚上在這里吃了。
兩室一廳的房子,客廳很小,只有十幾個平方,中間放著一組三人沙發(fā),沙發(fā)前面是玻璃鋼的茶幾。再往前就是電視柜,上面放著二十英吋的彩色電視機。而靠向陽臺的窗下,放著一張小床,那是高軍睡的。今年這小子應(yīng)該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大學,正在家里閑得蛋疼。兩年以后,就會上演去特區(qū)做生意的好戲。
里面的主臥室,是高強兩口子的,對面的小臥室,就是高秀菊的。沒結(jié)婚的時候,劉萬程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和高秀菊悶在那里面,一直呆到很晚很晚。
這一切,對劉萬程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后來,客廳的這張小床一直沒拆,高軍去了南方,高強就睡在小床上,直到他突然癱瘓。
劉萬程看著高強,雖然心里有些別扭,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他的女婿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高強似乎是知道張年發(fā)和劉萬程過來,早有準備。
一會兒功夫,高秀菊就從廚房里端出來豬頭肉拌黃瓜,花生米,這都是張年發(fā)買的。還有兩盤菜是高秀菊炒的,雞蛋炒青椒,蒜爆肉,果然是張年發(fā)要的。
高秀菊做菜還可以,只是自從高強癱了以后,劉萬程就炒菜給高秀菊吃,而高秀菊則要過這邊來,幫著她媽做飯,照顧高強,然后才回家去,這時候劉萬程已經(jīng)在家里把飯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