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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外史

第六十五章 一波三折(上)

萬歷外史 劍道塵心 3027 2018-08-26 11:00:00

  祝同知對古常勇的話不置可否,問道:“有人識得名為傅老六之人么?”下面無人答話。

  周司吏說道:“姜大田,那傅老六長什么樣,你可記得?”

  姜大田道:“記得??粗坏饺畾q,中等個頭,有一點胖,左邊耳朵上缺了一塊,額頭上有一道疤?!?p>  周司吏似是對姜大田的回答非常滿意,夸贊道:“你倒記得清楚,更難得還能說得清楚?!?p>  姜大田道:“我怕受了那人誆騙,自是要把人認清楚了。我年少時也曾讀過幾年書,可太過愚笨難以進學(xué),家中又缺勞力,便專心務(wù)地了?!?p>  周司吏道:“原來是讀過書的,怪不得呢?!?p>  楊錚聽了那二人的對答,不由心中冷笑。姜大田說了那么一大堆話,任誰都看得出他絕非一個普通農(nóng)人。周司吏這一問,旁人便不好再作質(zhì)疑。

  那傅老六也不知是何許人也,多半是周司吏等人安排的。不然一個長得那么有特點的人,又哪里適合干這種非法交易的事,仿佛生怕別人記不住他似的。也不知這里面是否又會有什么變數(shù)。

  周司吏問完姜大田,對祝同知道:“照姜大田所述,那傅老六應(yīng)當(dāng)就是傅毛驢,時常混在中城的一個潑皮,并無正業(yè)。”

  祝同知聽罷扔下一支“執(zhí)”字簽,遣衙役去拘那傅毛驢,而后便下了公案,由背墻后的中門離了大堂,周司吏也跟著離開了。

  堂內(nèi)的一名衙役對古常勇道:“古掌柜,你們爺倆兒也起來歇歇吧。”

  古常勇向那衙役道了聲入謝,在古成冶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楊錚轉(zhuǎn)頭去尋先前看到的那個青年,見那人朝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下外面,隨即就向外走去。楊錚稍一沉吟跟了過去,到了人群外圍,卻見那人并未出儀門,而是在門旁邊不遠處靠著墻蹲了下來,便也過去蹲坐在墻邊。

  此時圍觀眾已開始三三兩兩的低聲議論,不少人在墻邊或倚或蹲。楊錚今日穿的是尋常衣束,與那人蹲在一起并不顯眼。

  那人小聲道:“小相公好?!?p>  楊錚也輕聲道:“尊駕客氣了,怎么稱呼?”

  那人道:“我叫袁小蟲,不過兄弟們都叫我走騶。”

  楊錚道:“袁兄有事找我么?”

  袁小蟲翹起拇指朝斜后方指了一下,道:“里面那個人最近很不安分,我們覺得有點不對勁?!?p>  州署大門與儀門之間的甬道西邊有一道門,叫作“獄門”,那里面便是州署大牢。袁小蟲指的就是那個方向,所謂“里面那個人”自然就是顧老三了??磥硪Χ兑换飳︻櫪先浅2环判?,即使是在牢中也有人一直盯著。

  楊錚問道:“出什么狀況了?”

  袁小蟲道:“他好像找了條路子,準備從里面出來。”

  楊錚心想:“難道顧老三察覺到有人要對他下手,便想要越獄?螻蟻尚且貪生,他有這種打算并不奇怪??墒窍霃拇罄卫锱艹鰜恚挠心敲慈菀椎??”問道:“袁兄覺得,他找了條什么路子?”

  袁小蟲道:“正因為不知道,才找小相公幫忙想想。”

  楊錚忍不住搔了下頭。這般有頭沒尾的,又上哪猜去,拿他當(dāng)無所不知的劉伯溫么?想了想說道:“袁兄能否將你們知道的情況與我說說,不然實在是無從判斷,根本不知從何處猜起。”

  袁小蟲道:“小相公想知道什么盡管問。”

  楊錚道:“那人最近有什么特別的舉動么?”

  袁小蟲道:“最近這三四天,他被從房里帶出去了幾次,回去后還挺高興的?!?p>  楊錚心想,顧老三被帶出去后心情不錯,自然不會是過堂挨板子,可也未必就是要出去啊。問道:“你們便是據(jù)此認為他要出來了?”

  袁小蟲道:“不然還能有何緣故?”

  楊錚道:“袁兄何以如此肯定?”

  袁小蟲道:“那人向來只顧他自家,從來不管爹娘,也不把他女人當(dāng)回事。”

  楊錚點了點頭。他明白袁小蟲的意思,那顧老三是個極度自私之人,能讓這種人高興的只會是和其自身有關(guān)的事。眼下這家伙身陷牢獄,最大的好事莫過于能夠從里面出來。

  不過只能說這種可能性很大,卻并非是唯一可能。袁小蟲他們對這一點非??隙ǎ?dāng)是出于對顧老三的了解。

  這就讓楊錚有些想不通。姚二刀、袁小蟲等人明顯對顧老三信不過,卻又讓這人幫他們辦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承擔(dān)那么大的風(fēng)險,必然要有鉗制的手段。而顧老三又是個自私鬼,想必用其家人要挾也是不管用的。

  他忍不住問道:“你們和那個人,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袁小蟲道:“那個人十多年前跟我家二哥一起混過,關(guān)鍵時候過于惜命,偷偷跑掉了。那家伙雖然敢殺人,自家卻怕死得很?!?p>  楊錚這才知道,原來顧老三當(dāng)真跟羅大麻子那伙人混過,與姚二刀算是舊識。不知劫掠清水縣城有沒有顧老三的份,但做出臨陣脫逃之舉,自然很難再被當(dāng)年的同伙所信任。

  他們之間應(yīng)當(dāng)還有許多瓜葛,楊錚卻無意再去探究,只當(dāng)袁小蟲所說的推論成立。那么顧老三想從里面出來,大概有三條路可選。其一是越獄,其二是找個替罪羊玩一出金蟬脫殼,其三是想辦法免罪。

  前兩條路風(fēng)險很大,出來了也有許多后患,一輩子都不得安生。就算有人給顧老三輔路幫他成事,他自己也要冒很大風(fēng)險。想必面對這兩條路時,顧老三不可能會光是高興,至少會有些緊張不安。

  所以可能性最大的,應(yīng)當(dāng)是第三種。如果抓到了真正的姚二刀,顧老三自然就不用再頂罪了。袁小蟲他們最擔(dān)心的當(dāng)是這種情況。

  楊錚看了看左右,問道:“你們那事怎么樣了?”

  袁小蟲道:“已經(jīng)差不多了。就是出了這狀況,一時還不能動。”

  楊錚道:“他那么怕死,只要你家二哥不露面,他應(yīng)當(dāng)不敢做什么吧?”

  袁小蟲道:“眼下卻不好說。二哥不愿多生枝節(jié),恐留下把柄多生事端??商煸絹碓嚼?,實在等不了幾日了?!?p>  楊錚道:“再等上兩日,應(yīng)當(dāng)用不著你們做什么……哎呀,壞了!”

  袁小蟲見楊錚突然之間皺起了眉頭,忙問:“怎么了?”

  楊錚看向州署大堂,說道:“那人如果答應(yīng)了別人什么條件,恐怕就是構(gòu)陷大堂上的那位古掌柜了?!?p>  顧老三被周司吏等人誣為姚二刀定下死罪,自然恨這些人入骨。而得了好處并一手促成此事的周司吏等人,只有讓顧老三合理地死掉才能完全了結(jié)這件事。雙方可謂水火不容。

  楊錚一直便是這樣認為的。然而他剛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二者關(guān)系的判斷上,有些過于主觀了,從而陷入了一個思維誤區(qū)。

  按照袁小蟲的說法,顧老三非但不是什么“好漢”,簡直就是個慫包。而胥吏們向來善于敲骨吸髓,縱是廢物也要利用一下。所以他們不會有什么水火不容,完全可談條件交換利益。

  顧老三被帶離牢房,除非是要過堂,否則連獄門都出不去。能見到的人,多半是衙中胥吏。而最為便利者,自非刑房周司吏莫屬。

  以周司吏今日在堂上的表演,圖謀古記鐵鋪之事肯定少不了他一份。利用顧老三來構(gòu)陷古常勇,也必然少不了他的參與。

  可是一定要用死人來歷不明的銀子去栽贓么?活人當(dāng)堂指認的口供可是更為有效,官老爺打起板子來都更加順理成章!

  那位王典吏怕是知道周司吏見了顧老三,又了解到一些內(nèi)情,這才傳來字條。其本意是說有人要利用姚二刀將“楊古井”一事攪渾,而不是要置其于死地。殺人滅口這種事,總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周司吏不大可能在王典吏面前表露出這種意圖,徒然授人以柄。

  一想到這,楊錚便隱隱感到有些不安。若等下顧老三出來指認古常勇,而知州又不出面,結(jié)果可能會非常不妙。以贓銀構(gòu)陷,總還要做些查證之類的表面功夫??扇羰钱?dāng)堂指認,祝同知怕是即時就要用刑。

  古家父子要是被打個傷殘,就算事后平反,鐵鋪多半也保不住了,之前的心血就算是白費了。如果屈打成招,說不定還要就勢將大姐夫胡喜子攀扯進來,這更是楊錚不愿看到的。

  袁小蟲不了解“楊古井”一事的內(nèi)情,自然也就不清楚這與他們那件事有多大關(guān)系。見楊錚神色鄭重,不由也變得有些緊張,問道:“那人要如何構(gòu)陷古掌柜?”

  楊錚自是知道袁小蟲的擔(dān)憂。但顧老三見過什么人,又談過些什么事,其內(nèi)容均屬于猜測?;蛟S與姚二刀山里那兩百來號人并無關(guān)系,可滋事體大,不能妄下斷言。

  于是說道:“此刻還不好說,等下應(yīng)當(dāng)就能見分曉。袁兄請在這稍候,我去去就來?!闭f著站起身鉆入人群,朝大堂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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