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到府衙的時候,諸葛相等幾人并不在府內,葉策雖然未與幾人一同出去,卻也不知去向。
一直等了約莫半個時辰,風塵仆仆的葉策才邁著步子返回府衙。
未等葉策稍作歇息,荊飛紅便道:“葉策,幫忙翻譯一下這封信。”
葉策接過信紙,通讀數遍,面色幾經轉換,時而眉頭緊鎖,時而作豁然開朗狀。
“這是一封遺書,”葉策沉聲道,“署名是赫葉·紅拂。這乃是樓蘭傳承數百年之久的大姓,在樓蘭位高權重。”
“字跡娟秀,筆力精湛,看得出這赫葉·紅拂在書法上至少已有十年苦練。不僅措辭得體,而且語句優(yōu)美,遣詞造句也極其符合樓蘭人的語言習慣?!?p> “這封信大致上是這樣寫的?!?p> “赫葉·紅拂愧對赫葉家列祖列宗!”
“自領命以來,紅拂日夜難寐,茶飯不安,生怕沖撞公主,負王后與族長之托。遂盡心盡力,修煮茶烹飪,習針線女紅,未敢有半刻偷閑。幸得公主殿下端莊嫻雅,德性善美,對紅拂寬容厚愛,禮貌有加,待我以姐妹之禮?!?p> “燕云227年,異變突生,殿下身份敗露,破軍氏殺手輪番而至,舊土竟無我二人容身之地。紅拂迫不得已,違背族令,帶公主殿下前往敵土,以求故人庇佑。”
“同年歲末,幸得善人相護,方能立足與敵土。然猛虎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身居敵土,紅拂更倍感焦慮,一心服侍主上,未敢考慮分毫兒女私情,只愿主上歲歲無憂,年年安好,以康健之軀,謀他日之國。”
“燕云338年,已是十一年之久。殿下越發(fā)出落,性情淑均,文武雙全,恨不為男兒身。紅拂不敢邀功,只盼能重歸舊土。339年初,舊土傳來喜報,守護軍大破破軍氏,收回舊土,復土將成?!?p> “339年中,歸國前夜,異變再生,殿下被刺,不治而終?!?p> “紅拂護駕無力,自知罪孽深重,遂以死謝罪!”
“赫葉·紅拂!”
葉策的翻譯,準確說是朗讀,聲情并茂,飽滿而有力,情到深處竟是潸然淚下。
他嘆息道:“赫葉·紅拂,巾幗英雄,當為國士,令葉策汗顏?!?p> 他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只一會便恢復至往日的不融冰山模樣。
他平靜的解釋道:“燕云歷乃是樓蘭歷法,推算下來今年差不多就是燕云339年?!?p> 荊飛紅點點頭:“也就是說毒蝎子來通州已是十二年之久?!?p> 她搖頭嘆息:“誰能想到,樓蘭王氏燕云一族非但未亡,公主更是在大越匍匐十二年?!?p> 葉策背過身去,作勢就要離去。
荊飛紅突然湊到小韓耳邊,輕聲道:“由他去吧,葉策素來敬重名士,聽得這種遭遇,不免有些難過?!?p> 小韓啞然,赫葉·紅拂這樣的人,的確值得任何人敬重。
啞然歸啞然,眼下的正事卻還是四只手。
荊飛紅又開口道:“沒想到這毒蝎子不僅是燕云氏,竟然還是尊貴的樓蘭公主?!?p> 她話里滿是失落。
小韓懂得這種失落,這次他不僅是啞然,簡直是黯然。
毒蝎子樓蘭公主身份的曝光,意味著她們此前的一切假設都被推翻,此前的幾天竟然都是做無用之工。
原以為這一切乃是樓蘭殺手對多年前的滅國進行的復仇,但當樓蘭公主也遭遇刺殺時,這種假設顯然不能成立。
小韓嘆氣道:“好不容易查清了毒蝎子,卻好似晴天霹靂,給了我們狠狠一巴掌?!?p> “未必,”荊飛紅搖了搖頭,“別忘了赫葉·紅拂的信里還額外提到過兩個人?!?p> “第一處是在:前往敵土,求故人庇佑?!?p> “第二處則是:幸有善人相助,方能立足敵土。”
“敵土”,無需多言,大越朝一手覆滅了樓蘭王朝,赫葉·紅拂稱大越一聲“敵土”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那“善人”與“故人”代指得又是誰?
前來求“故人”相助,卻是在“善人”的庇佑下立足,那么“故人”究竟有沒有施以援助之手?
荊飛紅與小韓都不約而同的如是想道。
小韓沉吟道:“我沒記錯的話,龍冠云可是沒少像毒蝎子示好,更多次為她解圍?!?p> “我想這個“善人”說得應該就是他!”
荊飛紅點頭,說:“那這個“故人”又會是誰?”
“馮老將軍!”小韓脫口而出。
荊飛紅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先是點頭,后又搖頭,“有沒有可能是蛇爺!”
“蛇爺家大業(yè)大,又是樓蘭人,當年也是樓蘭黑袍軍一員,求助與他也是合情合理?!?p> “未必,”小韓搖頭道,“馮老將軍帶軍嚴明,本身也并非好殺之輩,也許當年在樓蘭動了惻隱之心,留了毒蝎子一命?!?p> 小韓的推測無非是基于那兩半塊玉佩,也算是合情合理。荊飛紅只是怔了怔,隨即否認道:“樓蘭滅國已是二十七年前的事,而毒蝎子芳齡不過二十六。”
“也就是說在老將軍攻打樓蘭之時,毒蝎子尚在娘胎?!?p> 小韓愕然,無力辯駁。
就在此時,堂外又有一人走來。
正是子母筆——神捕賀龍圖。
他黑著臉,很是低落,甚至說有些垂頭喪氣,已不像初來時那般意氣風發(fā),滿是神捕威風。
他帶來一個不是很好,卻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賀龍圖走遍了整個通州城,尋訪了所有的木匠,不管是技藝精湛的,還是初級的學徒,俱都沒有木匠一個能做出不倒翁這般精致的木偶。
這并不稀奇,哪怕大越的冶金鍛玉技藝領先時代十數年之久,但樓蘭的能工巧匠在天下同樣是出了名的。由于先天地理環(huán)境的弱勢,樓蘭并沒有太充沛的金屬資源,但是在紡織與木工這些傳統(tǒng)手工行業(yè),勤勞聰慧的樓蘭人技藝堪稱是冠絕天下。早在多年以前,樓蘭的絲綢與家具就在附近各國大行其道,若非是樓蘭亡國,只怕如今在市面上依舊有著巨大的份額。
小韓這兩天也算是搞清楚了,賀龍圖并不像是初次見面所表現出的那么張狂。他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開心就笑,低落就沮喪,所有情緒都明明白白的寫在臉上,心里藏不住任何事。荊飛紅對此已是見怪不怪,簡單的寬慰他幾句,也無非是一些“再接再厲,沒有消息不也是一種消息?”,“這起碼證明了不倒翁不是來自通州,甚至有可能不是來自大越?!币活惖脑?。
這些話顯然讓賀龍圖很受用,他臉上又逐漸浮現笑容,荊飛紅隨即又找隨便了個思路將他打發(fā)走。
賀龍圖這又鼓起干勁離開,準備著他新一輪的調查。
小韓知道荊飛紅這是有話要講,但他先入為主,笑道:“看得出來,賀龍圖秉性被你摸得很清楚?!?p> “我畢竟是個女人,”荊飛紅似笑非笑的說,“對一些細節(jié)關注得比較仔細,尤其是人情緒上的變化,再細細分析引起這種變化的原因,很容易就能摸清人的秉性?!?p> 女神捕這個笑容很美麗,仿佛春日來臨時的冰雪消融,任誰都會想多看上兩眼。
小韓卻沒有,他感覺這個笑容仿佛另有所指,他在等女神捕說得更多。
果不其然,荊飛紅繼續(xù)道:“還記得那天我們去三教九流莊的時候嗎?”
小韓故作鎮(zhèn)定的笑道:“當然記得,也就兩三天的事,我記性還不至于那么差?!?p> “記得就好,”荊飛紅露出得意的笑容,開始了她的高談闊論,“當蛇爺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敏銳的察覺到蛇爺的瞳孔有些許的變化?!?p> “那個眼神包含的情緒很復雜,難以言明。”
“有驚訝,也有疑惑,”
“還有蘊含有一種,仿佛是魚兒終于上鉤似的驚喜”
小韓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浮現一抹怒容,冷冷道:“荊飛紅,你這是什么意思?”
荊飛紅絲毫不理會小韓情緒與言語上的變化,繼續(xù)道:“正如我之前說過的,也不管你究竟是否相信?!?p> “總之,蛇爺有問題!”
她這話說得極有把握。
小韓也不理會她,垂下頭冷笑道:“你繼續(xù)。”
荊飛紅接著說道:“小韓,我不管你和蛇爺究竟有什么樣的交情?!?p> “但只要你還是一個捕快,還領著大越的俸祿,就應該盡心盡力且不失偏頗公正嚴明的徹查每一個案子!”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這些天是不是總在牽扯到蛇爺的問題上遮遮掩掩?我告訴你,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任何欲蓋彌彰的手段都只會適得其反!”
小韓抬起頭來,不陰不陽的笑道:“卸磨殺驢嗎?真是好手段,不愧是六扇門!”
他雖然在笑,卻比哭還難看,整張臉都已經扭曲。
“好!”荊飛紅有些恨鐵不成鋼,怒道:“那我現在就以六扇門的四神捕的名義命令你,前往三教九流莊徹查蛇爺!”
她說完,掏出那塊金光閃閃的令牌,上面的“神”字異常刺眼。
小韓咬著牙縫,一字一頓道:“通州捕快韓生,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