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呱。
入目所見，盡是荒涼破敗，伴隨焦木濃煙！
聲聞所感，盡是蕭瑟秋風(fēng)，伴隨黑鴉凄鳴！
噗。
臉色枯黃瘦削，發(fā)色也黑中帶黃，滿身破敗的衣裳，帶著滿身的臟污與營養(yǎng)不良。
眼神炯炯專注，緊盯前方，絲毫不在意頭發(fā)上剛墜落的烏鴉屎。
一只瘦弱的手冒著青筋，緊緊攥著手中銹跡斑斑的砍柴刀。
另一只手同樣瘦弱，此時正覆在一塊粗糙的石塊上，手心冒汗，微微顫抖，不知是緊張還是因為饑餓，或許兩者都有。
去！
握刀的手，奮力地甩出手中的銹柴刀，精準(zhǔn)地命中了前方焦木下正在啃食著不知道從哪里尋來的焦黑的帶著些許碎肉的骨頭的黑狗。
汪！嗚！
臟兮兮的黑狗被生銹的柴刀拋中了后腿根部。
這個面黃肌瘦的小孩終于露出一絲微笑，拋刀的沾滿污泥的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并順勢抹掉了頭上的烏鴉屎。
嗚！嗚！嗚！
受傷的黑狗一時間極度慌張，哽咽著嗓子，邁開還帶著刀流著血的后肢，慌亂地繞過炭黑的焦木，向前急奔。
剛才還啃食著的骨頭也不要了！
發(fā)型蓬亂的小孩不顧身體的饑餓與疲態(tài)，從地面上把匍匐的身子用瘦弱的雙手撐起。
窮盡自身所剩余的力氣，如前方的瘋狗一般，拼命地向著前方的瘋了的黑狗追去！
難耐的疼痛一時間讓黑狗奔逃的蹄步愈漸趨緩，后腿上的銹柴刀像是自己生命的屠刀。
黑狗慌張地回望了望愈來愈近的欲殺狗而噬的小孩，使勁渾身解數(shù)，把后屁股下的柴刀對準(zhǔn)前方的焦黑樹樁撞了上去。
碰！碰！
銹柴刀落地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還伴有點點土塵。
沒了銹柴刀的累贅，讓臟兮兮的黑狗看到了生的希望，一時間跑地比之前快了！
小孩追過焦木樁，順手拾起掉落的銹柴刀，氣喘吁吁地向著前方急亂的黑影奔去！
不知是過去了多長時間，但對于一孩一狗來說，都是心急如焚的！
一個擔(dān)心追不上沒吃的被餓死！
一個擔(dān)心被追上用銹柴刀殺死！
但命運終歸站在了小孩一方！
那撞掉的銹柴刀還是成了黑狗喪命的關(guān)鍵先生！
拼命地奔跑換來的不是生的希望，而是無法及時止血而失血過多的噩夢！
小孩拖著疲憊的瘦弱身軀，慢慢踱步到因為流血過多而沒力繼續(xù)逃命的黑狗身旁。
嗚咽！嗚嗚！
臟兮兮的黑狗抬起頭望著同樣臟兮兮的小孩，兩只前爪胡亂地撓地，嗓子里發(fā)出求饒的聲音，聽著可憐。
但是身心疲憊而眼神清明的小孩，望了望眼睛渾濁的黑野狗，蹲下響起了咕咕叫的身子，毫不留情地一刀落下！
磕嘣！
銹柴刀與狗脖子來了一次親密的接觸，發(fā)出了硬物撞擊的聲音！
銹柴刀深入了狗脖子，切斷了脖子上的大動脈，然后被皮包的骨頭阻斷了落勢，避免了死無全尸的下場！
小孩一手拎著銹柴刀，一手緊緊攥著已經(jīng)死了的黑狗的兩只后腿，慢慢踱步而歸。
絲毫沒有看見拖地的狗頭臉上掛著的從渾濁的眼睛里滲出的血與淚！
即便看見了也不會在意！
不是因為沒有憐憫，沒有對其他物種生命的同情！
爭命而已！
我已經(jīng)三天沒吃東西了！阿婆也是！這下我們可以活下來了！
小孩走在即陌生又熟悉的山野小路上，心里這樣念叨著。
熟悉是因為這條路自己經(jīng)常走，陌生是因為現(xiàn)在路兩側(cè)盡是焦枝敗葉！
小孩目光的盡頭，有幾個失火半塌了的茅草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能說是茅草屋了。
因為屋頂?shù)拿┎荼M成黑色的碳屑了，只有屋頂邊緣零星幾根燒了一半的茅草還象征著自身的用途。
此時一座屋前的石凳上有個蒼老的身影同樣念叨著:“小離，小離！”。
渾濁的眼睛卻掩蓋不了焦急盼望的眼神。
時不時地伸直滿是褶皺的脖子，挺起駝背的身軀，向著遠處張望著。
像是盼望著在外面玩耍久久未歸的孩子快點歸家！
蕭瑟的秋風(fēng)唰唰地在耳邊回響，同時回響起的還有那期待已久的童聲！
“阿婆，阿婆，我回來了！”。
渾濁的眼睛里依稀望見一個瘦削的身影，拖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渾濁的眼神生出難見的清明，阿婆用滿是皺紋的手吃力地撐起拐杖，亦步亦趨地向前挪動。
“小離，小離！”。
“阿婆，我回來了，看我獵到了什么，一只黑野狗，這下我們餓不著了！”瘦削的小離提起手中的野狗，興奮的朝著阿婆說著。
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阿婆點了點頭，那蒼老且饑餓的脆弱身軀一邊緩慢的轉(zhuǎn)身一邊說道:“我去生火，你把野狗拿去井邊洗洗”。
但隨著阿婆的轉(zhuǎn)身，映入渾濁眼簾的是倒塌的茅草屋，還有被屋頂砸壞了的鍋灶！
阿婆這才想起鍋灶已經(jīng)不能用了。
“唉！”阿婆輕嘆了口氣。
“阿婆，阿婆，我們烤著吃吧！”小離望著難過的阿婆說道。
阿婆點了點頭，朝著倒塌茅草屋旁的之前撿的柴火堆走去。
灰蒙蒙的灰藍色漸漸變成一片璀璨的紅霞，中間一輪赤紅奪人心魄。
遠在天邊。
噼里啪啦的柴火聲混雜著令人陶醉的肉香，肉下一簇赤紅迷人雙眼。
近在眼前。
小離一邊緩慢滾動著手里的被剝了皮的野狗后腿，一邊望著天邊的夕陽。
想起了半個月前的那個讓自己難以置信且難以忘懷的夜晚。
入夜的漆黑天幕被一顆如夕陽般的赤紅流星撕開，整個天穹仿佛時光倒流回到了夕陽西下落山時分。
璀璨萬分。
但，危險萬分！
流星宛若巨大的火球，帶著難以想象的高溫蒸烤著行進周圍的一切，包括辰山郡的夜空與辰山郡的大地。
莊稼、林木、房屋，處處無火而自燃！
而自己與阿婆所住的茅草屋也沒有逃過這一場天罰的浩劫！
幸好自己當(dāng)時在屋外與同鄰里的孩童玩耍，看到了這驚世的一幕，急忙進屋叫醒剛剛?cè)胨陌⑵拧?p> 靠著屋前的井水，才在如此宛若兩個盛夏的太陽湊在一起所散發(fā)的高溫下活了下來！
直到現(xiàn)在，自己和阿婆的臉上手上還殘存著零星的焦皮與傷疤。
焦熟的肉香從柴火堆上傳到了兩人的鼻尖，也傳到了不遠處的鄰里。
幾個跟小離一樣臟兮兮的比小離還小的小孩躲在不遠處的墻角，時不時地冒頭。
一邊眼巴巴地望著柴火架上的野狗肉，一邊聽著自己吞咽口水和干癟肚子咕咕的聲音。
“小離，分些給他們吧！”阿婆說道。
小離猶豫了片刻，臉上的肌肉輕微的跳動，最終還是拿著幾大塊烤好的狗肉和一條狗后腿，走了過去。
“你們誰家有米粥的，分點給我，我把手上的狗肉分給你們。阿婆牙口不好，我想讓阿婆喝點米粥。”小離拿著狗肉對著面前的幾個同病相憐的小孩說道。
幾個穿著臟破衣裳的小孩都搖了搖頭，其中一個膽大的說道:“小離哥哥，大家都沒米了，已經(jīng)斷糧兩三天了，昨天中午吃的糟糠”。
唉！
小離看著幾個眼巴巴的小孩嘆了口氣:“給你們吧！”。
說著，把手上的狗肉塊分了出去，那只后腿分給了最小的那個小孩。
夜晚，無月星稀，柴火堆處也只有零星的幾個火星間歇地閃爍。
一老一少，坐在石凳上，吹著夜晚的微風(fēng)，看著萬年不變的夜空。
好一派安逸祥和的場景！
但安逸祥和卻無法于此時長留，一聲慈祥蒼老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小離，到我面前來?！卑⑵庞盟菧睾椭袔е粏〉纳ひ魧χ‰x說道。
“阿婆，什么事？”小離幾個踱步到了阿婆身前，蹲下身子看著阿婆皺紋橫生的臉龐問道。
“小離啊，你長大了，會打獵了，能自己討食了，餓不死了，我也就放心了”。
“阿婆，你放心，咱們以后能好好的活下去！”小離回應(yīng)道。
“小離啊，可惜了，我看不到你以后娶妻生子了，你以后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阿婆抬起那因蒼老而生出點點黑斑的手摸了摸小離的臉。
“阿婆，你說什么啊？怎么會是我一個人呢？我以后還要照顧你阿婆呢！”小離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慌張。
“小離啊，我老了，如果沒有天降災(zāi)星我可能還會多活幾年，我還能給城里人家多洗幾年衣裳，多賺一些銀子，供你讀幾年書”。
“可惜我這副身子骨經(jīng)不起這樣的折騰啊，人力有窮，無法與天命抗衡，我熬不下去了，要走了，往后的日子你能時常掛念一下阿婆，阿婆就心滿意足了！”。
阿婆說著，滄桑的臉上艱難的扯了淺淺的笑容。
“阿婆，怎么會呢？狗肉還沒吃完呢！明天還有的吃，餓不死的！餓不死的！阿婆，阿婆！”
小離看著滿臉疲態(tài)的阿婆，雙手放在阿婆的膝蓋上輕輕搖晃著，兩只眼眶像極了兩個汪汪的湖泊。
“別哭，好男兒淚不輕彈，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態(tài)，沒什么的，沒什么的！當(dāng)初我看你在街上當(dāng)乞丐討飯被人欺負也從沒哭過！”。
阿婆擦了擦小離濕了的臉龐，緩慢地抬了頭望了望天邊。
“看，那顆月牙兒，以后你想阿婆了，就看一看晚上的月亮，那就是阿婆了，阿婆要走了，走…了…”。
小離同樣抬起了頭，望見了剛升上夜幕也月亮，是個清亮的，帶著溫和光輝的月牙兒，一如阿婆溫和慈祥的面容。
有片刻的沉默！
小離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回頭望去，自己的阿婆已經(jīng)低垂著腦袋，沉沉的睡去。
……
“人死不能復(fù)生，小離，別太難過了！”鄰里的嬸嬸說道。
“小離，燒了吧！現(xiàn)在死人不少，燒了免得引發(fā)瘟疫，骨灰可以隨身帶著！”鄰里的大叔說道，手里還舉著一團晃著火光的火把。
“嗯，燒了吧！”。
扔出的火把給前方的草堆和草堆上的安靜的身軀帶來了光芒。
可惜這樣的光芒并不是希望，而是帶給小離兩行垂地的淚流。
小離望著前方愈來愈大的火光，臉上的青筋驟起，情緒有些失控，有些怒火。
火！
又是火！
天降災(zāi)星是火！
燃塌茅草屋的也是火！
“為什么！為什么！賊老天！你有怒火朝我莫離來，為什么要收走我的阿婆！”莫離抬起頭望著天空上的火陽怒聲地嘶吼！
……
“小離，你要走了嗎？昨天聽官府說賑災(zāi)糧快要來了，你不再等等？”鄰里的嬸嬸說道。
“不等了，嬸嬸，我走了，我自記事起就在街上當(dāng)乞兒過活，是阿婆收留了我，阿婆不在了，這里沒什么可留戀的，我哪里都能活命，沒了賑災(zāi)糧也死不了！”。
莫離一邊綁上阿婆的骨灰罐，一邊回應(yīng)著。
“唉，那你好好活著，有空回來看看！”。
“嗯?！蹦x拾起了地上的砍柴刀，對著鄰里的嬸嬸點頭致意。
腰間約莫手掌大小的骨灰罐，隨著莫離漸漸的遠去。
骨灰罐上還刻有一彎清晰的月牙。
那是他的阿婆。
也是他的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