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吹起黑撲撲的碎屑。
這些碎屑在空中蹁躚起舞著,如同紛飛的黑色雪花,凌亂而優(yōu)雅。
有的飛揚遠去,有的重新回落到燒焦的大地。
原來,這些黑灰色的碎屑是大地上的莊稼、植被被大火吞沒過而留下的尸體。
但此處的大地并不僅僅只有植物的黑灰尸體,在飛舞的黑色雪花中心,還有一個如同尸體一樣的人。
片片圓弧狀的好似玻璃的碎片自由的散落在“尸體”的四周,訴說著自己使命的終結。
當僵硬的四肢受到天光的照耀,當石白的臉龐受到清風的吹拂。
那這個如同尸體一樣的人,在這個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睜開了那能夠容納萬物甚至日月星辰的雙眼。
硬朗的面容有了些微的表情,四肢也隨之有了些微的動作。
石塊狀的下顎與顴骨帶動干涸的嘴巴緩緩張開,吐出了降臨在這個陌生世界后的第一口濁氣。
隨著大腦的思考,四肢微微發(fā)力,這個已脫離“尸體”范疇的人,站立了起來,第一次打量著這個世界。
入目所見,瘡痍遍地。
林草地田,盡成焦枯。
只有遠處的山頭,還有些許青翠。
僅剩拂面的清風,帶來些許慰藉。
午后的陽光照在面帶困惑的臉龐,混沌渾噩的大腦帶動雙腿緩慢地前行。
清脆的響聲給不知所措的人帶來聽覺的刺激。
溯源聲位,低頭望去。
赤裸的雙足踩中了那些圓弧狀的透明碎片,讓本就破碎的形體更加支離破碎。
如果萬物都有感情,這清脆的響聲帶不來一點悅耳,反而是圓弧碎片面對使命已盡的哀歌。
微微傾身,堅硬如鐵的手指捏起一片較大的碎片,遞到眼前。
圓潤光滑的觸感讓眼前的人有片刻的愣神,透明的弧面隨著陽光的映照,不太清晰地反射出自身扭曲變大的如鐵臉龐。
如同秋風中的枯葉,隨著手指的松開,碎片隨風而落。
一個大腦渾噩的人,再次踩著焦土,目光渾濁呆板,行走在這片同顯渾噩的大地山川。
當太陽漸漸西斜消失,夜幕逐漸拉開的時刻。一片干涸的河床中心,有片片的波光粼粼映入眼簾。
曾經灌溉農田,曾經日夜逐流,曾經養(yǎng)育四方。
而今只剩下些許深淺不一的水洼,引來野狗烏鴉的輪番爭搶。
于是,這個渾噩的人,第一次對于眼前的事物有了渴望與觸動。
干涸的嘴巴,遇見了快要干枯的河水,他第一次發(fā)覺自己需要些什么來滿足自身的身體渴求。
他,渴了。
踏入還有些水潤泥濘的河床中,觸動了野狗與烏鴉的敏感神經,引得它們的亂叫與遠去。
蹲下身來。
捧起些許。
吞入口中。
順喉入腹。
有些許渾濁的河水,卻有些許甘甜的感受。
猶如久旱逢甘霖。
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涌上心頭,他不清楚這種心情是什么,但人們常把它叫做——喜悅。
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渾噩的大腦也漸漸放空。
他轉過身,身體后仰,落于水中,濺起紛亂四射的水花,使得整個身體都浸潤在河水中,讓整個身體都享受河水帶給他的清涼與喜悅。
他浮在淺淺的水洼上,如同浮在寬廣的湖面上,靜靜地向上看。
仰望漸起繁星的夜空。
夜空深邃無垠。
此時的大地隨著黑暗的到來與水洼漸成一體,不分彼此。
祥和幽靜的環(huán)境,令其心醉,徐徐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
醒后不知何為水,滿身清夢入星河。
……
“當家的,你快過來看看,有人落水了”一個有些微嘶啞的女子聲音響起。
“唉,唉,干什么,干什么,說不定這人已經餓死了,你趕緊換個地方打完水回家!”另一個不遠處正在打水的中年漢子回道,臉上胡茬上還掛有些許汗珠。
“我看他的面容還挺紅潤的,不像是死了的!說不定只是餓暈了?!敝心昱诱f。
“怎么地,你還想供他飯吶,這天災人禍的,自家糧食都不夠吃,再來一張口,估計連稀飯都喝不上!”中年漢子拿肩上的粗布巾擦了擦臉上汗水回道。
“唉,當家的,你說這叫什么事啊,剛過上兩年不擔心溫飽的好日子,又來了天災,唉,命苦??!”。
“再挨一陣子吧,聽說救災糧再過幾天就到了,但是我擔心這災過后田地不能耕種啊,唉!”。
雖然這對夫妻倆說話的聲音不算太大,但還是吵醒了正在睡夢中的人。
隨著睫毛的跳動,眼睛漸漸睜開。
雙手與雙足漸次發(fā)力,醒來的人在水洼中站了起來。
“哎呦,當家的,快過來,他沒死!”女子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
“哎呦,這位小兄弟你怎么在河里睡著了,快,趕緊走出來曬曬太陽,別生病了!”循聲而來的中年漢子看著水沒膝蓋的仍在河里泡著的男子說道。
聽著對面跟自己有著相同形體的事物在朝他開口說話,他深邃的眼中如同之前天黑前遇見水一樣,有了喜悅之情。
雖然不知道對面的兩個同類在干嘛,為何會傳出自己聽不懂的聲音,但是他下意識的有朝著同類靠近的想法。
水波蕩漾,足落河床。
當面容硬朗的年輕男子走近,一身青灰色的衣衫濕漉漉的,半透出溫潤且穩(wěn)健的形體。
中年女子看著陌生的人走進,下意識的后退一步,落后于中年漢子。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中年漢子緊了緊自己的眉毛問道。
他聽著對面發(fā)出的難以形容的聲音,眼眉微皺,但大腦的思考跟不上嘴巴的自然反應,他脫口而出:“我是誰?”。
他那渾噩的大腦再一次困惑,但緊接著他又道:“我叫涼生!”。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這位叫涼生的男子雙手抱頭,好像受到了極大的痛苦一樣,是的,他現(xiàn)在的頭很痛苦。
“涼生小兄弟,你怎么了?”中年漢子有些慌張的說著,然后又轉頭對著身旁的妻子說道:“不會是餓的失心瘋了吧?”。
中年女子有些微的皺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腦莫名地涌進了很多訊息,包括山川地理,包括天日河湖,包括人鳥走獸等基本認知。
當然,也包括此地的人文交流語言。
于是,他突然有了在此地生存下去的行為能力,雖然大腦的痛苦隨著訊息的灌輸接近尾聲而漸漸減小,但對于萬物的對于自己的困惑,有增無減。
當疼痛完全消失,涼生平復了片刻心情。站起身來對著面前的兩位說:“感謝兩位的關心,我無礙了”。
“唉,小兄弟沒事就好,你是叫涼生是吧,走,跟我們回去,我做點飯給你吃,你一定餓壞了吧!”中年女子說道。
“謝謝,不知兩位如何稱呼?”涼生問道。
“涼生小兄弟,你就喊我周大哥,這位是我的內人,你就喊她吳大嫂!感覺你不是本地人啊,怎么流落到此???”中年漢子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我好像有些失憶,有些東西想不起來了,周大哥?!睕錾艘凰不氐?。
屋前的飯桌上。
周大哥三人喝著稀粥,而涼生也是頭一次吃食入腹,與飲水完全不同的感覺,吃的津津有味,面部呈現(xiàn)十分享受的樣子。
吳大嫂見狀頗具調侃的說道:“涼生啊,慢點吃,鍋里還有哈,你一定是餓壞了吧,吃個稀飯感覺像吃起了山珍海味一般”。
吃罷碗里的飯,涼生停頓了片刻,抬頭望了望面前的周大哥和吳大嫂說道:“今天多謝大哥大嫂款待,我初來乍到,不知道怎么謀個營生討口飯吃,請問二位有沒有什么建議?”。
“我想想,嗯,現(xiàn)在這里災荒遍野的,你看我們都只能喝點稀飯,這營生還真不好找啊”周大哥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哎,當家的,我聽說南邊十里外的明河鎮(zhèn)有官府在招工,挖溝渠引水灌田,飯管夠還有工錢!”吳大嫂這時提醒道。
“嗯,也可,涼生你覺得如何?而且你這身體感覺也挺健壯的,不像我們夫妻倆干不來這樣的累活嘍?!敝艽蟾邕肿煨Φ馈?p> “也好,那我去試試。多謝款待!就此拜別!”涼生微笑道,邊說著邊起了身,對著兩位有萍水之恩的大哥大嫂拱了拱手。
“哎,這么著急嘛,你吃飽了嗎?鍋里還有一碗稀飯呢?”吳大嫂急道。
“不了,我不想為大哥大嫂再添負擔,就此別過!來日再臨貴居!”涼生道。
望著漸行漸遠的涼生,吳大嫂說道:“當家的,你看這孩子,也不住上一天再走!這人生地不熟的”。
“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咱們快老了也沒個子嗣,也不知是你肚子不爭氣還是我不行。唉,咱們都攢了錢準備去郡里看看大夫,卻遇上了天災,再過一陣子吧!”周大哥望著遠去的青衫回道。
青衫孤獨的遠去,正如他孤獨的來;
青衫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