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林蔚為即將要前去告別阿墨感到焦慮和擔憂。
林蔚從皇宮復雜的回廊和穿堂下走過，穿過洋溢著興奮和快樂的人群，來到哥舒墨的房中。
房間里寂靜無人，黑漆漆的，林蔚懷著一種小心翼翼而且稍微有些敬畏的心情敲了敲門，沒有人應。他看到屋里一片黑暗，沒有有人的跡象，以為沒有人，轉(zhuǎn)身準備離去。
還未走到門口，只聽得一聲呼喚。
“你干什么?進來?！?p> 林蔚收回準備跨出門檻的腳，扭頭驚奇地回看。原來，屋子大堂右邊的密實屏風后面，掛著厚厚的簾子，剛剛沒有注意到，這時細看，才發(fā)現(xiàn)里面透出隱約的燭火。
原來你在啊，林蔚心中呼了一口氣，剛剛他一直屏著呼吸，現(xiàn)在可以放松一下了。
他小心著腳下，繞過正廳的椅子和柱子，走向屏風。
林蔚花了一會兒時間才適應里面有些亮度不均的燭火。
哥舒墨在里面正襟危坐，神情嚴肅。林蔚嚇了一跳，他原以為阿墨此刻在休息才對。
林蔚走近，他的影子投在屏風上，和哥舒墨的相對。
林蔚注意到他面前放著一把突厥刀，上面有精致而且狂放的圖案。那是突厥的標志，一個狼頭。
狼圖騰，是突厥的精神寄托，也是突厥人善戰(zhàn)，外柔內(nèi)剛的品質(zhì)的代表。
林蔚以為哥舒墨會說點什么，可是沒有。哥舒墨只是睜開眼睛，用一種柔和的語氣對他說“坐”。
林蔚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下。
哥舒墨淡淡地開口:
“你還記得這把刀嗎?”
“記得，這是你給我那把，叫我好好收藏?！?，“不過怎么到了你那兒?”林蔚大感不妙。
“對，不過不是我給你的，這是你從小帶著的，父親專門給你打的?！绷治禌]出聲，以為會被責怪。自己什么時候被人把刀拿走了都不知道。
哥舒墨伸手出來撫摸著刀鞘和刀柄上的狼的圖騰的花紋。
“你知道為什么突厥的圖騰是狼嗎?”
“……因為突厥人好勇，狼很兇悍?”林蔚想，不會是為了打仗的時候，掛狼旗可以顯得威武，震懾敵軍，嚇唬人吧。
“你說得對，有這種原因在里面。狼是一種有血性的動物，突厥人習慣遷徙，久習征戰(zhàn)，骨子里是勇猛的。兩軍交戰(zhàn)時，狼旗可以振奮士氣，也可以威懾敵軍，突厥的祖先因此無往不敗?！?p> “但是，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p> 難道還有深層原因嗎?林蔚想。
“狼是一種熱愛家族的動物，它們從不單獨行動。它們有時候會單獨行動，但是那只是假象，每一匹狼出現(xiàn)的時候，除非意外情況，都跟自己家族的其他狼保持著聯(lián)系?！?p> “狼從不會拋棄同伴，每一匹狼也都努力讓自己不被拋棄，孤狼，聽著很厲害，實際上孤獨而危險，狼不會做這樣的舉動?！?p> 林蔚覺得自己隱約知道阿墨要說什么了。
果然阿墨繼續(xù)道。
“我的祖先世代居住在突厥，他們用狼做的圖騰，鼓勵自己，向狼學習，他們也因此無往而不勝。”
“狼從不拋棄同伴，也不被同伴拋棄，你也不應該離開我，林蔚，或者，我應該叫你的突厥名字，哥舒……?！?p> 林蔚慌張了起來。
“……我，男子漢大丈夫應當建功立業(yè)，跟著忠嗣將軍不是正好建功立業(yè)嗎?”
“你應該跟著我一起建功立業(yè)!你應該忠于自己的家族!你生來該帶領我們哥舒的軍隊!”
“你鎮(zhèn)守邊關(guān)而已。”
哥舒墨激動地由跪坐直起身子，兩手抓住胸前的衣襟，用力一扯，精壯的胸膛和后背袒露在燭光下。
林蔚臉一紅，不，林蔚仔細看那胸膛，上面有各種刀傷劍傷的疤痕，錯綜縱橫在一起，觸目驚心。
“你應該聽說過哥舒將軍的傳說吧?！备缡婺_口說，
“我們之所以不受侵犯，是因為我們好戰(zhàn)。我也是，你，也是一樣?！?p> “跟著我的話你不會后悔?！?p> 林蔚沉默了。
哥舒墨把衣襟拉回原位。
“到哪兒，只要在戰(zhàn)場，有的是你建功立業(yè)的機會。而你必須跟我一起。”開玩笑，好不容易找你回來，你就這么又走了嗎?
林蔚說“我根本不是什么哥舒家的后人，甚至我也不是突厥人，我有自己的自由。”
哥舒墨看著林蔚，像看著一個瘋子“不要再胡說八道了，你屬于哥舒，和我一樣，有一群生活在草原上的祖先!”
林蔚甩開他的手“你才別胡說了，我根本不認識你!我來自很遠的地方，只是巧合才救了你，我很崇拜哥舒將軍，不過我有自己的自由。”林蔚猜想此刻透露自己的老底應該沒什么，管他信不信，但他說的都是事實。
“謝謝你教我武功，我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菜雞變成了戰(zhàn)士，可是，我感激你并不代表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們必有一別，離別的時候，兩行清淚送別你，假如可以江湖再見，我一定會找你喝酒聊天?！?p> “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容不得拖延?！?p> 林蔚已經(jīng)覺得回家不太重要了。
這個朝代有兄弟，有五湖四海春花秋月的歌聲，也有熱血男兒征戰(zhàn)沙場。
或許自己有未完成的宿命在這里要必須完成。回不去的話，也一定有必須要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
他要去完成它啊。
林蔚的眼神毫不退讓。
屋里的氣氛好像漸漸升到快要爆發(fā)的程度?？梢愿惺艿轿堇锏臍鈮合陆盗撕脦讉€度。
哥舒墨說“好，那你拿起刀來。”
“怎么?要跟我比試？怎么你們都喜歡這樣?！?p> 林蔚拿起刀。
就算是實力差很大，要比試，還是要試一下的。
哥舒墨的表情開始凝重了起來。
劍拔弩張之時，屋外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來人一邊大笑，一邊從屋外走進屋里。
“我說怎么這么熱鬧，原來兩兄弟在打架!”他晃了晃手上的酒壇:“不要打不要打，這里有好酒，我們不來兩杯嗎?”
來人親密地扳住哥舒墨的肩膀。
“突厥人善于飲酒，不讓我見識一下嗎?”
林蔚把視線轉(zhuǎn)過去。
來人是便裝的王忠嗣。他穿著黃色長袍，腰間束著緩帶，穿一雙粉底皂靴，頭上戴著冠。與盔甲之下的他大不相同。
他無視兩人之間的氛圍“好不容易才有這難得的機會，和我未來的部下把酒言歡，我可不想錯過?！?p> 哥舒墨臉色僵硬地說“行軍打仗之人，不能飲酒?！?p> “我雖然管理部下嚴苛，但也不是一味死守成規(guī)的人啊，現(xiàn)在我們在宮中，小酌幾杯，不礙事?！?p> 哥舒墨此時毫不友善地盯著王忠嗣。
“林蔚可能不會跟你一起留在長安了。”
“無妨，良辰美景就在眼前，錯過了可不好。來，我給你滿上?！蓖踔宜脽o視了他的敵意。
林蔚坐下來。
“這就對了，來滿上?！?p> 林蔚不禁感嘆，不愧是宮中長大的，本來耿直的性格，在朋友面前，也可以如此瀟灑。
林蔚跟阿墨碰了個杯，把酒一飲而盡。
哥舒墨沒有說話，也一飲而盡。
“這碰杯，是什么意思?”
林蔚不知這個動作此時并不時興，聽到問他解釋“碰杯呢，表示妥協(xié)和包容?！?p> “假如呢，我和你碰杯的時候杯口比你的低，是尊重你的意思。”
“原來如此。”王忠嗣感嘆。
大家學著林蔚的樣子，碰了杯。
三人碰了杯。
酒杯相撞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奇怪的氣壓瞬間升高了。
……三人放下了芥蒂，酒至微醺。
林蔚不好意思地說
“抱歉了，阿墨，我真的很感謝你，不過我真的有留下來的必要?！?p> 哥舒墨看著他“好啊?！?p> “不過我已經(jīng)跟陛下上報了你的情況，他已經(jīng)同意你跟我一起回突厥?！?p> “你要是能讓陛下改變主意，我就讓你走。”
王忠嗣大笑起來，舉起手里的酒杯“來，我們正好有三人，且趁這最后一段?！?p> 來我們可不要再浪費了，哈哈。
王忠嗣見狀滿意地笑了。
“這樣才好嘛，你們慢慢喝，我不勝酒力，要回去休息了?！?p> 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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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晚了，宮門會落鎖，林蔚也準備告辭了。
哥舒墨面對林蔚，久久無言。
哥舒墨好像想起了什么，厲聲喝到“拿起刀!”
林蔚心頭一顫“你怎么還要比試??？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我說服了陛下，就可以了，你怎么突然變了?！?p> 哥舒墨沖過來，抓住林蔚拿著刀的手，迫使它向自己的脖頸靠近。
林蔚陷入了驚慌，連忙使出全身力氣把手往后抽。
“你干什么?”
可是失敗了，他反應太慢，任由阿墨拽著刀鋒靠近了自己。
阿墨把刀鋒靠近自己的耳后，一抹，再一抹。
他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兩道傷痕。
林蔚驚訝無比“阿墨你在干嘛？瘋了嗎?”
哥舒墨放開林蔚的手。
“這是還給你的?！?p> 小時候你教我拿刀，在耳后劃下一刀告訴我什么是勇氣。
現(xiàn)在我有勇氣了，還給你。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朝林蔚的方向
“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