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桃花一簇 開無主（4）
“小姐，少奶奶來了，少奶奶來了！”盼兮凈面完畢正要去用早膳，就聽到小翠的驚呼聲。
秋菊等小翠站定了，才瞪了她，低聲斥責(zé)：“少奶奶來了，也不用這樣大驚小怪的?！?p> “只是…”小翠欲言又止，焦急的目光一味投向盼兮，盼兮會意，輕聲說：“是來找我的吧，我現(xiàn)在就過去的。”
盼兮往蓉湖居正堂走去，從適園到蓉湖居正堂要經(jīng)過一條長長的曲橋，走了會，就瞧見姚偈云邁著氣勢洶洶的步伐朝她走來，后面緊跟著兩個丫鬟，還有低垂著頭只顧嘆氣的甘德寶。
“傅太太！”盼兮行了個禮。
聽到這聲，姚偈云華貴的面容露出清冽一笑，深埋裙底的紅色繡花鞋往前踱了幾步，只見垂在耳邊的白玉耳墜晃了晃，“啪”地一聲脆響，一記耳光穩(wěn)穩(wěn)地落在秋菊臉上，秋菊白皙的面上立馬紅了一片，她捂住臉死咬著唇不敢哭泣，姚偈云揚起手又對準了小翠，眼看著這一記巴掌要落下，盼兮立馬伸手制止住。
“傅太太，您這是做什么？”盼兮不解。
姚偈云“哼”了一聲，放下手臂，難掩怒色，“照理說她倆現(xiàn)在是你身邊的丫鬟，做了錯事，應(yīng)由得你處置才是，可我現(xiàn)在瞧她們實在是沒個樣子，忍不住要教育?！?p> 盼兮看她倆低垂著頭，面上說不出的委屈無助，心平氣和地問道：“秋菊、小翠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蓉湖居的，殊不知傅太太您指的錯事是指何事？”
姚偈云圍著盼兮仔細兜轉(zhuǎn)了一圈。
芙蓉色的云錦襖，黑而長的直發(fā)細細軟軟，由珍珠絲帶編制的羊角辮隨意的散落著，一只手就能握住的手腕上面只掛了串珊瑚手釧，紅的嬌艷，紅的奪目，裸露出來的皮膚就更顯白皙柔嫩。
姚偈云只覺得這串珊瑚紅得刺眼。
她冷笑，反問“你這個做他們主子的倒問起我來了？”
盼兮想了想，依舊不卑不亢“盼兮愚鈍，不知傅太太所謂何事。”
“你倒是還知道要叫我一聲傅太太的，我看這些人連誰是太太都忘了！”姚偈云說得不溫不火，身邊圍著的人也不敢吱聲。
在姚偈云直勾勾的目光洗禮下，盼兮怔忡，“怎么會呢。”
“少爺呢？”姚偈云盯著盼兮問，“傅少爺在哪？”
甘德寶上前兩步，弓著身子說：“少奶奶，少爺真的不在蓉湖居?！?p> 姚偈云瞪了他一眼，甘德寶止住嘴，姚偈云詢問地目光依舊投向盼兮。
“傅太太，傅少爺他不在蓉湖居?！迸钨庹f。
那日從昇平茶園回來，已事隔一周，傅驥騁從未來過蓉湖居，帶著朝露的新鮮花束，各式時令的水果，老字號剛出爐的糕點倒是日日都會送來。
姚偈云顯然不信，一把推開盼兮，就朝著適園大步邁去，盼兮他們緊跟在后頭。
進了適園，姚偈云快速巡視一番后，直奔盼兮住的內(nèi)室，架子床旁的龍門架上掛著一件雪白的西裝外套，正是傅驥騁的。
姚偈云從架子上取下外套，放在手里摩挲了很久。
“他呢？”姚偈云抖了抖手里的衣服，啞然失笑，“是我傻，一味信他，竟還許你在這里住下，你們就是這么騙我的？嗯？！”
盼兮漲紅了臉，姚偈云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要撕碎了她一般，她小聲說：“傅少爺這幾日都沒有來過蓉湖居?！?p> “別以為你仗著有清介撐腰，我就不敢將你怎樣”姚偈云突然爆發(fā)，“不管他對你許下過什么承諾，傅家的大門你以為這么好進？”
姚偈云人高，光往盼兮跟前一站就有無形的壓迫感，她盯著點綴在角落里的小束玫瑰，靜而美好，姚偈云近乎冷笑：“老爺夫人不會答應(yīng)不說，就是我，你的這杯茶有什么資格要求我喝？！”
盼兮背上起了栗，從頭到腳層層翻滾。
姚偈云看到盼兮的面上黯淡無光，仍不覺心頭舒坦，屋里的空氣讓她憎厭，心里堵得慌，呼吸聲也重了。
“少奶奶，福順傳信來了，說是有少爺?shù)南⒘??！币试粕磉叺难诀吒糁楹熣f道。
聽到有傅驥騁的消息，盼兮也跟了出去。
“少奶奶，已經(jīng)打探到了，少爺昨天被穆長官的人帶走了?！备ｍ樥f得很急，盼兮懷疑自己聽錯了，果然姚偈云也愣了愣，問：“你，你說什么？少爺他怎么了？”
“少爺他被穆長官的人帶走了”福順重復(fù)道。
“穆炎煦？”姚偈云問。
福順點頭，滿頭的汗水就隨著動作滴落，顯然是急著趕來傳信的，“昨天上午少爺打發(fā)了跟著的人，叫了輛黃包車，獨自前往天竺路上的惠民書局辦事，目擊者說，中途被穆長官派來的人攔下來帶走了?！?p> 姚偈云聽完兩眼一黑，差點倒下，盼兮上前兩步同丫鬟一道急忙扶穩(wěn)了她。
盼兮問：“福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福順蹙眉搖頭。
姚偈云氣得哆嗦，抬著手指罵道：“光天化日的還有王法沒王法了！”她緊握著盼兮的手腕，一味催促福順說：“快打個電報回去給老爺，快！”
“傅太太，以穆長官的為人與他同傅少爺?shù)慕磺?，定不會隨便帶走傅少爺…現(xiàn)在趕緊想辦法找穆長官問清楚是犯了什么事…”盼兮沒敢往下想，只是覺得刻不容緩，“不能再耽擱時間了！”
姚偈云聽了這話，倒也覺得有道理，福順點頭贊同：“顧小姐講得極是，我先讓人回去打電報給老爺，再想法子找穆長官見面問個清楚，憑什么平白無故，光天化日底下帶走咱少爺?！?p> “你同穆炎煦很熟？”福順走后，姚偈云重新打量了盼兮。
盼兮囁嚅：“不熟的，就見過幾回。”
傅驥騁曾經(jīng)提過，穆炎煦是他最仰慕的學(xué)者梁先生的得意門生，而且傅驥騁同他在一道總是流露出不一樣的神態(tài)情緒，雖未見得年長幾歲，可傅驥騁對他極為尊重。
想到傅驥騁被穆炎煦派來的人抓捕了，盼兮心里也不是滋味，恨不得立刻沖去找穆炎煦問個清楚明白。
頓了片刻，“盼兮”姚偈云握住她的手，眼里的淚頃刻涌出，“幫幫我，好嗎？！清介是我的丈夫，他現(xiàn)在有難，我卻束手無策，只知道哭?！币试瞥槌雠磷樱潦昧搜蹨I，聲音哽咽：“我剛聽著你同穆長官是有點交情的，能不能托你個人情，幫我問問他，清介到底是犯了哪條王法，為何要逮捕他…再求求穆長官讓我見見他…天涼了，他身上一件厚的衣裳也沒有…”
姚偈云抽抽搭搭地哭著。
“傅太太，您先別急”盼兮心急如焚，卻只能安慰姚偈云，自己同穆炎煦不過數(shù)面之緣，根本無交情可言，況且上次那事，穆炎煦必是對她視若草芥，自己有什么資格去求他…
“求求你了，盼兮，不僅僅是我，老爺夫人都會感激你的…尤其是老爺，最記得點滴恩惠，只要老爺點頭答應(yīng)，誰還攔得了你進傅家的大門呢！”姚偈云絮絮說道。
“傅太太”盼兮喊住她，毅然決然地說：“傅少救過我，我理應(yīng)顧念這份恩情，知恩圖報，而不是為了要爭取什么！”
姚偈云松了盼兮的手就要下跪，盼兮立馬制止，“傅太太，您千萬不要這樣！”她喊來姚偈云身邊的丫鬟，“快扶了太太去休息吧，我先在這等等福叔的消息?！?p>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實在煎熬，盼兮干脆出了適園，走到蓉湖居大門等著，蓉湖居遠離金陵鬧市，通往大門的巷子深不見底，極少有人經(jīng)往，稍有一些動靜便能聽得一清二楚。
此刻守在大門外的只有兩座威武的石獅子。
不僅僅是盼兮，整個蓉湖居的人都陷入煎熬，池塘里的荷葉已經(jīng)芳華殆盡，除了畫作上黑白線條的勾畫，盼兮幾乎快記不起它競相爭艷的模樣。
秋的氣息重了，樹葉開始枯萎，風(fēng)兒一吹，成片落下，踩在上面有“吱嘎吱嘎”的聲音，盼兮就這么一片片地踩著，聽著聲聲脆響，焦急地等候。
“顧小姐，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福順那頭也沒個信?！备实聦毤泵ψ邅碓囂降膯柕溃骸耙胰嗽偃ゴ蛱酱蛱浆F(xiàn)在的情況嗎？”
“要”盼兮回，“太太呢？”
“少奶奶剛剛睡下，說是昨日一晚都沒睡，累著了?！?p> “我先去找穆長官，等傅太太醒了，跟她說一聲?！迸钨鈬诟馈?p>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甘德寶不放心，盼兮搖手拒絕，“甘總管你還是留在這兒，這里離不得你?！?p> “好…那我趕緊去安排馬車送顧小姐過去的，顧小姐您路上可要小心?！?p> 盼兮上了馬車，掀開簾子，蓉湖居大門外的石獅子依然紋絲不動，車夫揚鞭，馬蹄聲“噠噠噠”不斷地敲擊著黃沙路，躍起的沙子被風(fēng)卷了起來，鋪天蓋地的，盼兮下了簾子，腕間的紅珊瑚手釧滑落到手肘，這是傅驥騁給她的，送來的時候，他說這珊瑚珠子顏色如火，正好襯她白皙的膚色，珊瑚是如來佛的化身，特地找了雞鳴寺的住持開過光的，盼兮取下，盤弄著上面顆顆圓潤的珊瑚珠，心也跟著“噠噠噠”的馬蹄聲越走越遠，穿過巷子，通往完全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