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還是以前的樣子。
天花板上交錯的橫梁上掛著四個晃晃悠悠的電風扇,總是給人一種下一刻就要墜下讓某個倒霉孩子血濺當場的壓力感;
后墻上掛著一臺年代久遠、一打開就有股機油混合著塵土味道所以一直沒怎么使用過的空調;
講臺旁粘著碎裂玻璃的透明膠帶邊緣沾滿了灰塵,幾乎成了黑色......
雖然充滿瑕疵,可這依然不失為一個整潔明亮的教室。
另外,最重要的,人。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應付著班里同僚們的噓寒問暖,衛(wèi)流瞳在感覺還不錯的同時,也有些奇異:
于世界來講,他從古代來到了現(xiàn)代,
而于他本人來說,卻是從終末回到了最初。
仿佛一場倒放的電影。
生活也由此重歸安逸。
“都回自己位置上去,別在這圍著。”
班主任突兀的聲音驅散了人群,就像驅散了圍著腐肉猛啄的禿鷲。
“精神還不錯?”
“啊,上課還是沒問題的?!毙l(wèi)流瞳笑了笑。
“沒事就行啊,下了早自習來我辦公室一趟......對了,還有這些,”他把手里的一打卷子放在了衛(wèi)流瞳的桌子上,“都是各科的試卷,記得抽空補上,下周統(tǒng)一交給我?!?p> 衛(wèi)流瞳盯著這堆玩意,半晌不言。
嗯......
好像,也沒那么安逸。
......
轉眼間,過了一個月。
班里同學們對衛(wèi)流瞳的好奇心只保持了數(shù)天;期間,有人問他這消失的這一周去了哪里,他只淡然一笑,扔出了早就備好的借口:覺得學習無趣,決定離家出走,就跑去了外省,找了個飯店幫廚,結果受不了那種苦悶勞累,感覺還是學校里的生活好一些,就又回到了家中;當然,也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家伙覺得這套說辭不夠滿足,追問他具體的經歷,此時他便胡編些更凄慘的小故事,堪稱現(xiàn)代版的三毛流浪記,引來了些許善意的嘲笑和大半的同情,也順便打消了某些厭學分子不切實際的念頭。
在這一個月里,衛(wèi)流瞳的生活,過的極其平淡。
平淡是個有趣的詞匯,生于平淡長于平淡、卻不安于平淡的人,覺得這是個貶義詞,代表著平庸無能,可像衛(wèi)流瞳這種經歷頗多又最終歸于平淡的人,只覺得世間美好,不過于此。
然而在這段時間里,與他朝夕幕處的衛(wèi)流馨卻總覺得不太習慣,擔憂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從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泡在電腦游戲上的家伙,現(xiàn)在連鍵盤落灰了都不再碰一下,不僅如此,傍晚放學回來,這家伙居然還開始研究各類菜譜了,直接導致她短短一個月胖了五斤......當然,這是好事情,嗝。
除去這些,衛(wèi)流瞳還覺醒了一些......詭異的愛好,像是不知從哪淘來一對核桃、沒事就在手心里轉啦,去花鳥市場買了只畫眉在家里養(yǎng)啦,甚至還經常提著鳥籠子去公園里和一群大爺交流喂鳥心得。
要不是這家伙天天早自習借學霸的作業(yè)抄還勉強有個正常學生的模樣,衛(wèi)流馨真會以為這是個退休的老大爺。
或許,這就叫做少年老老老......老成吧。
總算熬到了下課,衛(wèi)流馨扭了扭已經僵硬的脖子,卻在不經意間瞟到了低著頭的衛(wèi)流瞳,一動不動的,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好奇心漸起的她離開座位,悄然繞到衛(wèi)流瞳身邊,發(fā)現(xiàn)這家伙正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已經入了迷。
哦,在看小說呀~
她閃電般地出手,一把撈手機:“看什么吶,讓我也康康!”
1957年,全國工業(yè)總產值達到704億元,比1952年增長128.3%,年均增長18%......
還沒看完一行,衛(wèi)流馨的眼里就已經寫滿了茫然:“......什么呀這是?”
“建國六十年工業(yè)化進程,”衛(wèi)流瞳解釋道,拿回自己的手機,“行了,給我吧?!?p> “我想問的是,你為什么看這個,歷史課上沒講這段呀?”衛(wèi)流馨更茫然了,這是嫌自己要背的歷史考點還不夠多?
“因為敬畏。”衛(wèi)流瞳平靜道,他望著天花板上的舊風扇:這玩意風小噪聲大,還容易在考試的時候把試卷吹跑,學生們對此已經抱怨很久了;可即使是這種被吐槽過千百遍的東西,也是前人無法想象的。
“許多人都曾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打生打死了上千年,可多數(shù)人卻連口飽飯都沒吃過,也沒有像樣的衣服,到了冬天,還會凍死一大批,能活過四十,都算是上蒼護佑;”
“可突然有一天,世道變了,人們能吃得起飯,穿的起衣,也不用擔心被凍死,窮人家的孩子有機會上學識字,老人們身體不適可以去瞧大夫,而不是在家硬挨著等死......”
“這一切的一切,只用了短短幾十年。”
只用了幾十年啊。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些凍死餓死的骨頭,可是鋪了四千余年。
“呃,聽你這么一說,確實是很厲害。”衛(wèi)流馨不住地點著腦袋,贊同道。
對她的反應,衛(wèi)流瞳卻是搖頭苦笑。
她體會不到那種深刻。
因為沒見過,所以體會不到。
但也幸好,她沒見過。
那些過往的鮮血淋漓,被文人墨客寫成一個個成語,安置在字典里,翻開的時候,只能看,卻不可深想,想的多了,便會在夢中驚醒,徹夜不得安眠。
成語尚且如此,何況當時。
“至于歷史課......”衛(wèi)流瞳說道,“講的大多是些封建王朝時期的事,實在是無趣?!?p> 畢竟,那些都是他走過見過的路。
類比一下,就像一名凱旋而歸的將軍,心血來潮下走進一家酒館,恰好里邊有個說書先生,正在訴說他的故事;一開始固然會覺得有趣,可時間長了,便覺得索然無味,甚至苦悶、孤獨起來:那先生只會說些他大殺四方的段子,可是,他那時的心境,那時的苦悶,掙扎,痛苦,悲傷......都是絲毫不曉得的。
太過淺顯了。
“切......總裝的自己像個大人物似的?!毙l(wèi)流馨揉亂了他的頭發(fā)。
“我本來就是大人物啊?!毙l(wèi)流瞳挑了挑眉毛,笑道。
“還大人物,我看你就是個大頭人物,就像大頭兒咂,略略略~”衛(wèi)流馨做了個鬼臉。
“行啊,”衛(wèi)流瞳也不惱,拿起手機,不慌不忙道,“晚飯自己解決吧,我不做了。”
“......”
我靠(‵o′)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