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得福

　　知道寧三小姐中了惑心咒，但寧思解不了。

　　若是活著倒可一試，卻斷然沒有給陰靈解咒的說法，也沒有那個(gè)必要。

　　寧三小姐縮在床角，望著她的目光有些呆滯。

　　魂魄離體成為陰靈，屬于人的各項(xiàng)感官和思考能力都會(huì)迅速減弱，記憶也會(huì)消散。

　　死后七日，過了陰忌，忘盡前生種種，便是入輪回之期，重獲新生。

　　吃光桌上的糕點(diǎn)，恢復(fù)了體力，體內(nèi)靈力也凝聚了些許。寧思重施定靈決，繼續(xù)瀏覽寧三小姐的記憶。

　　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蜿蜒曲折的游廊。覆著青瓦，勾著飛檐，漆紅的大柱子在首尾相接處兩兩對(duì)應(yīng)。

　　有人在說話。

　　“……城東趙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賈富紳，那趙夫人是淮安王的妻妹。雖說隔了道門檻，但淮安王是什么人？那是先帝最器重的兄弟，當(dāng)今圣上的叔父。說得不好聽點(diǎn)，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莫說是妻妹，就是趙家那些拐了十八道彎的親戚，在外人面前都要借一借淮安王的威?！?p>　　沒有人回應(yīng)，那人又繼續(xù)說：“咱們大小姐要是能嫁去趙家，莫說是做正妻，就是做妾，也是一輩子享不完的福。唉，就是大小姐倔得很，一根筋，非要帶著小姐你同嫁。你想想，那趙家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接受小姐你？”

　　言語之間滿是輕蔑鄙夷，哪像是跟小姐說話的樣子？

　　聲音是從背后傳來的，視線里只有一根漆紅大柱子。

　　寧思一下就明白過來，說話的人是落英，那個(gè)丫鬟。

　　她還在喋喋不休：“小姐，要不你去勸勸大小姐？她都這個(gè)歲數(shù)了，不可能再找到比趙家條件好的。機(jī)會(huì)難得，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p>　　“我……怎么勸？”原主終于發(fā)聲。

　　落英的音調(diào)陡然拔高，興奮起來：“你就跟她說，叫她安心嫁去趙家，你不要再拖累她，讓她去追尋自己的幸福?！?p>　　拖累……

　　寧思感覺雙手緊了緊，手心是握著椅子扶手的觸感。

　　落英語調(diào)一轉(zhuǎn)，狀似寬慰，話卻凝成刀子：“小姐，我知道你委屈，也舍不得大小姐，可大小姐終究是要嫁人的呀！你也知道，大小姐為你推了多少好人家，如今都到了雙十年紀(jì)，再受你拖累，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人當(dāng)個(gè)老姑子？”

　　拖累……這兩個(gè)字在識(shí)海中放大，擴(kuò)散，經(jīng)久不去。

　　漆紅柱子突然在眼前放大，兩眼一黑。落英的尖叫聲在耳邊響起，尖銳刺耳。

　　靈力后續(xù)不足，寧思主動(dòng)退出。

　　寧三小姐還是那樣定定的望著她，但目光已不再空洞呆滯。

　　記憶被人窺視，當(dāng)時(shí)的情景也會(huì)在原主眼前再現(xiàn)。寧思有些抱歉，又讓她記起這些傷心往事。

　　“姐姐……”寧三小姐低低呢喃著，朝虛無的空氣伸出手。

　　寧思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

　　她聽到寧三小姐說：“小姒死了，姐姐肯定很傷心。但是小姒沒有死，小姒在這里！”

　　寧三小姐往前挪了挪，撫上寧思的臉——準(zhǔn)確來說，是她自己的臉。

　　是的，寧姒死了，可她又活著。好端端的在這里，手，臉，都是溫?zé)岬摹?p>　　“不想讓姐姐傷心，一直……是小姒拖累了姐姐，不能再讓姐姐傷心了。姐姐是最好最好的人，是小姒不好，小姒是廢人，是累贅……”

　　“不是的！”寧思忍不住打斷她，想起害寧三小姐坐上輪椅的惑心咒。

　　“小四是好孩子，小四心疼姐姐，是最好最好的妹妹。”

　　為了不拖累姐姐，一氣之下撞了柱子，香消玉殞，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寧思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也看到自己每次尋死覓活時(shí)，在一旁邊罵邊哭的姐姐。

　　對(duì)于寧思對(duì)‘小姒’的誤解，寧三小姐似乎有所感應(yīng)。她托起寧思的手，用陰靈特有的冰涼觸感，一筆一劃的，鄭重其事的，寫下一個(gè)‘姒’字。

　　“寧姒！”她指指自己，又把寧思落了字的手折回去，貼在寧思的心口。

　　“寧姒！”寧三小姐語調(diào)鄭重，仿佛在宣布一個(gè)重大的決定。

　　寧思若有所思。

　　……

　　第二天，陰沉沉的天下起綿綿細(xì)雨。

　　落英受傷，寧溪著了她的假。寧姒又不親近人，寧溪便親自過來給她梳洗。

　　坐在輪椅上，看著銅鏡里的絕美容顏，寧思心緒繁雜。

　　大小姐生得就美，三小姐也不會(huì)差到哪兒去。十四歲的少女，眉如遠(yuǎn)山聚，眼是水波橫。芙蓉初綻，皎如秋月，顧盼生輝。

　　寧思又回頭看了一眼床角的寧三小姐。生得這樣一副模樣，集世間所有贊美之詞于其一身也不為過，只是雙目大而無神，頓生苦相。

　　美人在骨不在皮，眉眼固然漂亮精致，可瞧著苦巴巴的，也就沒什么意思。

　　“小姒今日瞧著精神大好，只可惜飄著雨，不然該出去走走的?！?p>　　“沒關(guān)系，等雨停了再去。”寧思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來。

　　寧溪握著木梳的手一頓。她剛才看到什么了？小姒……笑了？

　　自從小姒莫名其妙的壞了腿，就再?zèng)]見她笑過。

　　寧思笑意未散，寧溪卻哭了。

　　“你……”寧思不知所措。

　　“沒什么沒什么，你看我……”寧溪趕緊抹了淚，眼眶鼻頭卻始終紅紅的。

　　喜極而泣，寧思也沒多說什么。

　　今天寧思穿了條白裙子，打扮得清爽干凈。面色有些病態(tài)的蒼白，但雙目有神，眼波流轉(zhuǎn)，與往日已是截然不同。

　　雖然下著雨，流香園里卻熱鬧得像是過年。三小姐展笑的消息經(jīng)侍香傳開，再傳遍整個(gè)園子，丫鬟婆子們都找機(jī)會(huì)從正廳門口過，想看看三小姐今天到底有何不同。

　　這一看，還真是不同。

　　少女與姐姐并坐著，二人執(zhí)手相握，面色雖差了些，但那眼眸間的神采卻是從未見過的。

　　“我昨天磕到柱子，腦袋一陣脹痛，突然記起了很多事，但又有好多事不記得了。”

　　寧思在心里抖著雞皮疙瘩。

　　這文縐縐的臺(tái)詞到底是怎么從她嘴里出來的？想表達(dá)的東西剛在腦子里成形，出口自帶古韻。

　　“現(xiàn)在還痛嗎？”寧溪一下子緊張起來，就要叫侍香去請(qǐng)大夫。

　　寧思趕緊拉住她：“現(xiàn)在不痛了，就是有些糊涂……”

　　說著，苦惱的敲了敲腦袋。

　　“無妨無妨。有什么忘了的，姐姐告訴你便是?！?p>　　對(duì)寧溪來說，寧姒撞這一回柱子，反倒是因禍得福。

　　表情豐富，會(huì)主動(dòng)問話，不再木訥呆滯孤僻避人，這在以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既得了首肯，寧思也就開門見山。

　　“我就是想知道，我這腿，到底是怎么壞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