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紅淵,馬背極穩(wěn),四蹄如飛。
周傾第一次生出一種騰云駕霧的感覺,渾身輕飄飄的,身體不自主的伏在馬背上,感受著耳邊風聲呼呼而過,心中愈加的驚奇這紅淵馬的腳程,甚至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如此速度,若是長上雙翅只怕都可以上天入地了。
一行五人,他自己,解問,李楚,劉劍忠,以及一個運糧官。
他們幾人中劉劍忠和運糧官二人的馬術(shù)最為精湛,得此寶馬忍不住肆意揮鞭,再加之有事關(guān)生死的情況加身,遠遠地跑在了前面,卷起一溜煙塵。
解問身為文臣,身體根本禁受不住像前方二人那樣的速度,故而和李楚一起攜著周傾緊追在后面。
劉劍忠二人已經(jīng)從解問的口中得知了他和李楚的猜測,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能夠更快到達目的地反而是好事,解問便任由他們?nèi)チ恕?p> 路上,解問時不時地回身問周傾一些情況,周傾對此也知道的并不多,每次的答案都是模棱兩可不清不楚,有的時候還會直接回一句“不知道”,這使得解問心中的焦急迅速攀升,眉頭也越皺越緊,饒是他治理玫州這么多年,如此狀況也還是第一次遇見。
眼看東嶺雪山將至,周傾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在馬上挺直身子,問李楚道:“李大人,那邋遢老人究竟是何來歷?小子心中十分迷惑,能不能說上一二?”
李楚揚眉思索一下,“說來,我和州領(lǐng)大人對那個人所了解的也并不多,如果我們當初遇見的和你口中說的老人是同一個人的話,東嶺雪山肯定就會有一場大危機,因為那個人說的話極其準確?!?p> 看到周傾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李楚又道,“既然你問起,倒也沒有什么不能說的?!彼仁桥ゎ^看了眼解問,發(fā)現(xiàn)解問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邊,只是直直的盯著東嶺雪山的方向。
周傾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風聲中李楚的聲音。
二十年前的玫州發(fā)生了一件怪事。
當時的州領(lǐng)解問,正值壯年,在處理玫州事務(wù)時雖然辛苦勞累但仍有余力。可一場大病突然降臨,瞬間就擊垮了他。
短短三日時間,他已是倒在床上奄奄一息,整個玫州內(nèi)眾位醫(yī)者都是望而興嘆,僅為解問診過脈后便是嘆息著離去。
直至,所有人都以為解問會在那一日離世,后事都已經(jīng)準備妥當?shù)牡臅r候。
清晨,一個骯臟不堪的老人醉倒在了州領(lǐng)府前的冰天雪地中,府兵們一個個情緒低落,心情極其不佳,見到如此情況大力驅(qū)逐。
卻不想那老人被人吵醒后,忽的仰天大笑,口中吞吐著不清不楚的言語,隨即一口酒嘔吐在了州領(lǐng)府的大門上。
眾府兵一擁而上,想要將那老人捆縛收押,可就是他們眼睛一花的功夫,眼前卻失去了那老人的影子。
下一刻,州領(lǐng)府的大門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化為一片黑白相間的齏粉散落在地,而病入膏肓的解問竟然奇跡般的起死回生,病魔盡去,整個人看上去紅光滿面,哪里有半分人之將死的樣子?
周傾聽到這里,感覺云里霧里,根本分不清李楚說的到底是故事還是事實。
一口酒,治好了一個人?這怎么可能?“李大人,這事……”
李楚看到周傾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根本不相信,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輕撫胡須,又道:“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件關(guān)于那個老人的事情,你還想不想聽?”
“還有?”周傾連忙點點頭,“大人請說?!?p> “那是在十四年前吧,我與州領(lǐng)大人在赴元京祭悼座北侯的路上,途徑關(guān)帝州,在關(guān)帝山下,看到了一個黑影獨立在關(guān)帝陵頂,他仰頭喝著酒,口中還在言語,就像是在與那陵墓對話一般?!?p> “而后,他的目光突地轉(zhuǎn)向了我和州領(lǐng)大人,我看著他有些眼熟,當時并未與二十年前的那個老人想到一起,他對著天空喃喃喊了一句,‘小老兒救你一命,待得他日功成之時將這命還我可好?’”
“我與大人不解其意,以為那人患了失心瘋,并未理會,只是原地歇息。但那老人揉了揉臉上的泥污,轉(zhuǎn)身遠走,口中似是嘆息的說著‘罷了,自安天命,自走前程吧。姓解的,你生平凄苦蹉跎,歷經(jīng)百味,但方知此為命定。來日若再起前塵過往,勿要再執(zhí)念,有時退讓自是一種前行,有時卻離也是一種修行,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周傾眨了眨眼,顯然并沒有聽出什么。他總感覺故事到了這里似乎并沒有結(jié)束,老人說完這一番話之后肯定還發(fā)生了什么,但李楚已經(jīng)閉上了嘴,不再說下去,周傾也就沒有再問。
李楚的眼中多了一些什么,像是瑩瑩淚花,也像是往昔的記憶,他的眼神轉(zhuǎn)向解問。
“今日,說的太多了。不知為何,見到你這般純凈的眼睛,這般朝氣的少年,往事便收不住的涌上心頭,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唉,孩子,只希望你到了我們這個年紀,還能夠有一雙如此明亮的眼睛,如此一雙不被黑暗所污濁的眼睛?!?p> 恍惚間,李楚憶起,多少年以前,他也曾看到解問有一雙這樣清澈的眼睛,只是,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了?為何又想不起來了?人老了啊……
靜寂之后是一聲嘆息,嘆息聲還未散去,大地忽然劇烈搖晃了一下。
解問抬眼,眸中深邃,他低低招呼了一聲:“東嶺雪山,到了。”
周傾抬眼張望,果然看到身前的不遠處,便是東嶺雪山的那條并不陡峭并不寬闊的上山小道,積雪沉沉,驟然龜裂,雪層上攀上一層層細密的裂紋,短短數(shù)息時間便蔓延了整個雪山。
周傾的眼中反射著小道上兩匹遙遙領(lǐng)先的棗紅馬上,兩個帶著惶恐震驚之態(tài)的人影撥轉(zhuǎn)馬頭,隨后,那兩個人影在周傾的瞳孔中開始緩慢的放大!
地面倏然間再次搖晃幾次,整個世界似乎安靜了。只余下以東嶺雪山為中心的微顫和在場眾人一點一點加快的心跳聲,劉劍忠張著大嘴嘶吼著,拼命地朝著后方手舞足蹈,指指解問又指指李楚,他身邊的運糧官也是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表情。
就好像見到了天下間最可怕的東西一樣,他們雙目圓瞪,幾乎連馬術(shù)都忘卻了,紅淵馬在二人的控制下跌跌撞撞的跑著,可周傾并沒有感覺到奇怪,甚至根本沒有看那兩個人。只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著天空。
清流元流轉(zhuǎn)中,他將手指著天空。
“天上為何會有兩輪太陽?”他的聲音隱沒在轟隆的巨響中,解問和李楚臉色驟然驚變,根本就沒有聽請周傾在說話,他們不約而同的轉(zhuǎn)向,李楚一拍仰頭看天的周傾,大喝一聲:“快走!”
災厄降臨了!
天空不僅出現(xiàn)了兩個太陽,還多了一座山,一座斜斜倒塌的山峰。掀起可怕的氣浪和雪崩。
那座象征著玫州最高之峰的東鼎峰就這么毫無預兆的坍塌了!其上積聚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雪石堅冰,甚至枯木懸松都隨著它的傾斜如同隕石下墜,萬箭齊發(fā)般裹挾著通紅的光華傾瀉而下!
隨之而來的,還有另外兩座山峰的崩塌。
緊接著,整座屹立不倒的東嶺雪山在劇烈的抖動和搖晃中如同破碎在地的鏡子,蛛網(wǎng)狀擴散碎裂。
亂石穿空,狂雪拍天,山崩瞬息間。風沉沉,浪滾滾,千里驚災畢露。
古人有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僧斎椒?,一整座雪山同時泯沒在眼前的震蕩中時,又有誰能真正的面不改色呢!
周傾也不例外,在他真正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時,天空陷入了詭異的黯淡,就像是整個天空都墜了下來,窒息的煙塵狂風令他心慌不已,他催轉(zhuǎn)馬頭,施展平生勁力,踏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