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4)
黑戟軍殘余一千多人,被流民新軍不斷逼殺后退,很快他們便要陷入那連片的水田之中。
其中的大多數(shù)將領(lǐng)原本憧憬著復(fù)立前朝,恢復(fù)祖上榮光,也曾想過死戰(zhàn)殺敵為心中的大冥拋頭灑血,但從未想過這一天來的這么早。
他們的兵甲之利士卒之勇當屬天下第一流,今日卻被流民子弟所擊潰,出師未戰(zhàn)身先死,著實憋屈荒唐。
“全屠?”
“做做樣子,先問他們要不要降?!鼻飸涾櫴周洠坏么钤诓軣o嬴肩上。
“小看人家了不是,黑戟軍怎么會投敵?!?p> “真硬氣才好,殺起來更有勁。”
“也是?!辈軣o嬴撤身,上前詢問黑戟軍殘余士卒要不要換主子。
秋憶鴻聽后,心中笑他可真會說話。
很快這股殘余士卒便被屠掉,湯開戎指揮眾人清理戰(zhàn)場,黑戟軍身上的重甲可是好東西,雖少數(shù)損毀嚴重但大多都還能將就。
曹無嬴見此玩笑道:“你才是狠人啊,死了還要扒人衣甲?!?p> 湯開戎自然知其玩笑意,一笑置之。
“有那么餓?”
“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就不能白白浪費?!?p> 一名新軍士卒,蹲在尸體旁大口咀嚼,手里拿著從尸體上搜出的干餅,不過兩三口便全塞進嘴里。
秋憶鴻坐在這名士卒旁邊,看那瘦小的臉,被口中的干餅硬生生撐大一半,便問要不要給他弄些水沖沖,那人搖頭硬是給咽下去。
“爺莫見笑,俺餓怕了?!?p> “在多云山大營吃的不好?”秋憶鴻問道。
“哪能呢,簡直太好了。以前沒衣沒食的,就養(yǎng)成這見東西就忍不住的賤毛病。我家七口人,去年活活餓死五口,多虧進了太子爺?shù)膽z民坊,我們姐弟才算過活下來。”說著,那人把嘴角處的餅渣也一并吃下。
“既然你家就剩你這一個男丁,為何還加入新軍?”
“不從軍能干嘛,至少我在憐民坊省下的口糧能讓大姐吃飽點,再說戰(zhàn)死后還發(fā)撫恤銀子,多劃算。”
“不光給你家里發(fā)撫恤銀子,成為軍戶后還給分田呢。”秋憶鴻望著遍地的尸首,沉聲說道。
“當真分田?!”士卒忽的站起身來,甚是激動。
“太子說的話還能有假?!辈軣o嬴走過來,對那士卒說道。
“俺本以為家姐捎信是在誆人,沒想到真要分田?!?p> “敢不敢打下整個荊襄道,去跟那些老爺們要銀子?”秋憶鴻笑問。
“俺們除了怕餓死,就再沒第二怕的事!”
聽到士卒的回答,秋憶鴻不禁感慨萬千,西北老卒會教他們?nèi)蛾?,也是知其不懼生死,畢竟天底下再沒有比活活餓死更可怕的事情。
照那士卒所說,其家姐曾寫信于他,告知分田一事,想來欒之武已經(jīng)開始對那幫官紳動手了。
所謂軍田,便是把官紳巨富手中的耕地先征收為官田,而后優(yōu)先分封給流民新軍的家眷或是本人,這類耕地便是軍田。
秋憶鴻與范丹文等人曾思慮,該如何防止平民手中的耕田再度被巨富豪紳兼并強收,最終秋長文與宋來喜兩人建議,把征收上來的耕地另行登記造冊,歸為官田、軍田兩類。并設(shè)律法限制此類土地私自買賣,凡不經(jīng)批示而買賣者,買賣雙方一同治死罪,官田軍田的賦稅要比普通民田多出一些,特供兵部使用。
“哎,你的皇后來了?!?p> 曹無嬴冷不丁來這么一句,把秋憶鴻的思緒,拉回到剛結(jié)束廝殺不久的戰(zhàn)場上。
溫卿蕓緩緩走來,與這周遭環(huán)境反差甚大,乍一看很是養(yǎng)眼。
“受傷了?”溫卿蕓柔聲問道,語氣中帶著擔憂。
“皮外傷無礙,不是讓你去蘄州嗎!”秋憶鴻有些惱怒,女人怎么能隨意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
“我知道該干什么,九江府的暗報你自己看吧?!睖厍涫|聽出秋憶鴻話有不滿之意,遞出暗報后便轉(zhuǎn)身徑直離去。
“瞧瞧,你在人面前哪還有半點太子的威嚴,再這樣下去你怎么駕馭后宮的三千佳麗。”
秋憶鴻認真翻看手里的暗報,也不搭曹無嬴的閑腔。
“這暗報怎么加蓋著蘄州城的印信?”看到落款處加蓋著,九江府與黃州府兩個暗衛(wèi)指揮使的印信,秋憶鴻忍不住疑惑自語。
“殿下,黃梅縣城尚有一股黑戟軍?!?p> “殘余的守軍?他們的主將都被削首了,還能蹦噠多高?!辈軣o嬴在一旁說道。
“應(yīng)該還有人在黑戟軍主將之上?!?p> “怎么說?”
“昨夜與末將搭話之人,與今日所見的黑戟軍主將并不是同一人,他自稱前朝洛家,言語口氣甚為倨傲?!?p> 湯開戎細細回想昨夜見到的洛乾天,與今日交戰(zhàn)的主將對比,確實不是同一人,他還記得那人身邊的士卒,在裝扮上也與今日所見的黑戟士不同。
“九江府的暗報上說,那里的乞活軍與前朝皇室有聯(lián)系,并探查到其中的一名皇室喚作洛乾天?!鼻飸涾櫿f著把暗報給他們兩人傳閱。
“渡江合軍,合個屁!”曹無嬴粗略一掃率先罵道。
暗報上講九江府的八千乞活軍經(jīng)過擴編,如今已達到兩萬之眾,并準備在這幾日過江,與羅田叛軍一起攻打蘄州。
“往后看,還有齊府的事?!鼻飸涾櫪湫Φ馈?p> “齊府果真有不臣之心!”湯開戎把暗報看完后才出聲。
“前些日子齊掾一案鬧得那么大,還以為你會把齊府連根拔起,從而斷掉荊襄水師的臂膀,沒想到你竟然慫了?!?p> “確實失策了,以為齊恒是來陳情,誰知人家是逗小爺呢?!?p> 秋憶鴻理解曹無嬴剛才的抱怨,拉下臉解釋一番。
“整軍再戰(zhàn),這次一定把齊府全族屠干凈?!鼻飸涾櫷嫘Φ?,他不會真去滅人一族。
“趕盡殺絕的事還是讓我來吧,”曹無嬴沉聲低語。
“看什么,新君總要有個新君樣子嘛,這臟活,你曹哥拿手啊?!币娗飸涾櫪淠樁⒆∽约?,曹無嬴笑著解釋。
“北蠻異族,怎么做隨你,在江南咱們只殺該殺之人。行嗎?”
“行嘞!哥聽你的?!辈軣o嬴痛快道。
而后三人與老劉一起,帶兵折返黃梅縣城,倒要看看這黑戟軍還剩些什么玩意。
“遭了?!鼻飸涾檮偪渖蠎?zhàn)馬,忽然想起一事,而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沿官道尋人。
“殿下……”
“咱走咱的,先莫管他?!崩蟿r下湯開戎要問的話。
“還是大爺老辣,兩眼一瞇就知道那小子要干嘛?!辈軣o嬴奉承道。
秋憶鴻自然是去尋溫卿蕓,剛才沒給人好臉色,看到暗報上的印章后,他才明白溫卿蕓為什么回來找他。
照計劃行程他早就該身在蘄州,所以九江府的暗衛(wèi),就把最新的加急暗報送遞蘄州城。但他尚在黃梅,黃州府的暗衛(wèi)指揮使只好加蓋自己的印章,差人把暗報再送至黃梅。
想來溫卿蕓就是在去往蘄州的官道上,碰見了送信的暗衛(wèi),而那時他正帶兵與黑戟軍鏖戰(zhàn),溫卿蕓肯定會攔下那暗衛(wèi),不讓其貿(mào)然闖入戰(zhàn)場。
在戰(zhàn)事結(jié)束后,她就進入戰(zhàn)場送來九江府的暗報,至于為何沒讓那暗衛(wèi)送,秋憶鴻心中了然,美人想與他這殿下一起去蘄州。
“干嘛呢,就打算靠兩條腿去蘄州?”
“本小姐有的是腳力,不勞您費心?!睖厍涫|冷言道,也不抬頭看騎馬的秋憶鴻,只顧向前走去。
“費心事小,就是心疼你那對玉足再給磨破了?!?p> “比起殿下的大事,小女子這雙腳就是剁掉也不足惜?!?p> “行,你慢慢走,我在馬背上打個盹。”秋憶鴻態(tài)度一轉(zhuǎn)拍馬走在前頭,不再理會溫卿蕓。
“能滾遠點嗎。”
“不能?!?p> “那別煩我。”
“小爺就喜歡煩人?!?p> 秋憶鴻的厚起臉皮,絲毫不讓溫卿蕓一分。
而溫卿蕓則是氣病交加,先是停下身站住,盯著馬背上的秋憶鴻不發(fā)一言,接著兩眼淚花閃爍,可即使眼淚掉落在臉頰上她也依然保持著冷臉。
越是這樣反倒越惹人心疼,秋憶鴻苦笑著翻身下馬,誰知他一走近,溫卿蕓的便哭出聲來,而后那哭聲越來越大。
“大姐哎,輕點哭行不行啊?!?p> “仙子,仙子姐姐,收聲別哭了好不好?”
秋憶鴻圍著溫卿蕓轉(zhuǎn)圈安慰,把自己以前哄秋雨棠的招式都給使出來了,天底下他就跟兩個人面前喊過仙子。
哄秋雨棠時就喊仙子妹妹,現(xiàn)在著急直接把仙子姐姐的名號給了溫卿蕓,妹妹是親妹妹,怎么哄都行。
可溫卿蕓是他什么人,總不是皇后吧。可這梨花帶雨的模樣委實惹人心疼,本來秋憶鴻覺得溫卿蕓的媚態(tài)便是哭,也是勾人的,卻沒成想是這般委屈模樣,毫無魅惑。
“繼續(xù)喊仙子?!睖厍涫|帶著哭腔要求道。
“好。依你?!?p> 秋憶鴻頗為無奈,但也只能如此。
“先跟我回去,到時尋輛馬車送你去蘄州。”
“呵,憑什么你讓我去就去,讓我回便回!”溫卿蕓收起哭聲,冷呵道。
“給誰上臉呢,孤令你回去!”秋憶鴻突而厲聲,把溫卿蕓嚇的一愣。
“抱緊?!?p> 秋憶鴻策馬,溫卿蕓坐在他懷中,神情姿態(tài)若小女子般甚為乖巧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