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p> 兩只碗輕輕地相碰出一聲叮響，這種玉鐲泉特產(chǎn)酒釀，喝下去的肺腑陰涼，口感綿柔，甘甜可口，不僅受當?shù)鼐用竦南矏?，還被往來的商旅遠銷至那座遙遠的仰神城。
“牛大哥，我們到這里有多久了？”
一點燈火，幾碟小菜，聽著木屋外面水波回響，孫悟空揉了揉太陽穴，坐在他對面的牛魔族長，用夾起筷子小菜，一邊慢慢咀嚼，一邊說道：
“幾個月了吧?！?p> 孫悟空揉碎一枚花生殼，嗅了嗅鼻子，說道：“礦上累嗎？”
“不累，比咱當年開山扛石頭，扛木頭，這挖幾塊小石頭算得了什么，無非就是底下熱一點，有點悶?！?p> 牛魔族長靠在椅子上，打了個酒嗝，木屋里窄的很，不過一床一桌一柜，身后即門，屋頂漏了幾個洞，迎下來幾縷月光摻進有些昏黃的火光里。
“事情調(diào)查的怎么樣了？”
牛魔族長放下筷子，摸了摸脖頸的鬃毛，說道：“有什么好調(diào)查的，山山水水，安靜祥和，除了很少露面的區(qū)長顯得神秘兮兮的，沒什么值得關注的事，走一個?！?p> “這的確不錯?！?p> 孫悟空又打開一壇酒，拎起來先給牛魔族長倒了一碗，又給自己滿上。
叮。
飲罷，牛魔族長摸了摸嘴，“哎呦，老了啊，這才喝多少，我就感覺快喝不動了?！?p> 孫悟空起身，從床底下摸出一截灰色的樹枝，輕輕放在桌子上。
牛魔族長拿起來瞅了瞅，笑著問道：“哈哈老弟，這哪撿來的破木棍子，你還當寶貝似的放床底下干什么?！?p> 孫悟空嘆了一口氣，將自己在梧桐城那晚的夢境始末說了一遍。
兩人沉默良久。
牛魔族長看了看桌上那一截看著平平無奇的樹枝，伸了伸手又縮了回來，端起酒碗，將剩余的酒水一飲而盡，說道：
“老弟，收手吧。”
孫悟空剛拿起筷子，聽到這句話后把筷子輕輕放下，轉(zhuǎn)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又給牛魔族長倒了一碗，微笑著說道：
“看來，真的是不勝酒力了？牛大哥？”
“小菜沒了，還有嗎？”
孫悟空說道：“沒了?！?p> “嘿，我說，你這叫我來喝酒怎么連東西都不備夠點，咱喝酒不行，還不能吃嘛？”
“牛大哥?！?p> 孫悟空盯著牛魔族長。
“又怎么了。”
牛魔族長把酒碗一停，看向?qū)O悟空，說道：“說你你還當真啦？哎，這的酒真是我喝過最好喝的酒，聽說這玩意都能賣到上界，看來神族也不是不沾煙火嘛?！?p> “牛大哥！”
孫悟空說道：“你忘了咱們到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嗎？！”
牛魔族長連嘆了兩聲哎呀，哎呀，一只手摸著碗沿，說道：
“忘了吧。”
他抬頭，看著孫悟空，輕聲說道：
“忘了吧，啊?！?p> 孫悟空紅著眼眶，瞪著燈火都一顫一顫的，他喉嚨咕嚕了兩下，身體有些發(fā)抖，說道：
“牛大哥，你忘了牛三哥嗎！你忘了咱們的同胞都是怎么死的嗎？！”
牛魔族長張了張嘴，嘆了口氣，自個獨自兒開了壇酒，抬手悶了一口。
“你忘了金翅大鵬嗎？！”
孫悟空把那只金色的鳥喙拍到桌子上，燭臺猝不及防地一晃，摔在了地上，屋子立時暗了九分，剩下一分從屋頂落下那縷月光，不偏不倚地照在鳥喙上。
牛魔族長已經(jīng)將滿滿的一壇酒都喝光了，歪頭吐了一口，搖了搖腦袋，拄著桌子，伸手抓住那枚鳥喙，慢慢向前推了一推，說道：
“呵，你以為就你沒忘，所以你就以為我忘了？”
牛魔族長冷笑了一聲。
“你怎么不動一動腦子想一想！想想為什么你，就突然這么，那什么，神王，了？怎么就你哥死了，牛三死了，凡是跟你有接觸的人總要，倒霉？那玄武為啥要針對你？呵呵……想不懂？玄武針對的你，一直都是你！”
孫悟空一下子站起身，喘著粗氣。
“我們啊……”牛魔族長慢慢悠悠地抓起一把花生殼，直接摔在孫悟空臉上“都炮灰！”
孫悟空失神坐下。
牛魔族長拿起筷子去夾盤子里的一根黃瓜絲，可手很抖，他怎么都夾不起來。
孫悟空剛才暴怒的瞬間，他背后直接反出一身冷汗。
牛魔族長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笑了笑，“算了，大哥說的醉話，你就當沒聽到?！?p> ”你說的對?！?p> 孫悟空聲音很低。
牛魔族長緩緩吐出一口氣，擺了擺手，說道：
“其實這里挺好的，至少比第七大區(qū)要好上太多，同族之間好，連那人族接觸著都也還行，有吃有喝有住，咱來這么久，沒聽說過這里有哪個魔種被當成奴隸使喚了吧？”
看孫悟空沒有反駁，牛魔族長喝了一口酒，繼續(xù)語重心長地說道：“再其他的，多了的事，咱管不了，要你我是獨來獨往的，也就算了，可是大哥的族人就那么些了，就那么幾百號，一個個的他們肯認我，跟著我，叫我一聲族長，你知道為什么嗎？”
孫悟空攥緊樹枝。
“活著呀，兄弟，整那些有的沒的，有什么用？啊？”
牛魔族長輕輕拍了拍桌子，說道：“自由？平等？咱搞得了嗎？該走的該散的，連金翅大鵬他哥，那孔雀厲害吧！可這該......不該死的也都死了，既然現(xiàn)在上界都沒派人來追捕咱們，咱好好地過安穩(wěn)日子不好嗎？”
見孫悟空一直不說話，牛魔族長站起身，說道：“行了啊，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p> 牛魔族長剛推開門，背后孫悟空忽然開口了。
“認命了？”
“經(jīng)歷這么多，總要成長的，好好想一想吧?！?p> 門關上了。
他真的沒有想過嗎？
那位黑袍老人是早已經(jīng)向他說明了的，他們之間，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那位老人的謀劃，他看不到，猜不透，但是至少為當時的他，提供了一個可能性的選擇，一個能夠發(fā)聲的機會。
即使這是一條飛蛾撲火的道路，但，但也總也好比過束手無策吧？
或許他真的是那種，所謂只會給身邊的親友帶來厄運的存在，試想那些與他關系親近的，好像最后都是不得善終結局，并且與他脫不了干系。
我不想再當啞巴，我不想魔種繼續(xù)被這樣對待下去，這是他對自己說的，這是，他想要的自由和平等，可是如今又回到了那句話：
你的自由不是他們的自由。
但是，海邊的那些豪氣干云的話語呢，那，決心帶領魔種前進的熱血呢，都在看到金翅大鵬的“遺物”的那一刻，再次變得如同他最初的那樣，無能為力，而又無可奈何。
他有了天大的本事，但是他好像總是在錯過最好的機會，如果那時候早一點，如果那時候晚一點，如果......是沒有那么多的如果。
魔種起義軍也是因為他一時的意氣就散了，今天他最信任的大哥也在勸他放棄，而事實上，如今對他來說呀，自由和平等也與他早都沒關系了。
他想復仇，他已經(jīng)被復仇的心占據(jù)了，他麻木的只想要去復仇。
就像一路過來，他只是單純地發(fā)泄式破壞和神族有關的一切，只是一個被仇恨點燃了的火猴子。
無論如何，只有他安穩(wěn)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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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送往山頂，其實就可以俯瞰整座幽都城，從南到北，兩邊的城區(qū)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甚至天氣好的話，還可以再往東試著眺望一下那座新建成的長城的海市蜃樓。
除了山腳那些通向地底礦洞外，山坡面上，那些郁郁蔥蔥的密林之間，還有隱藏著許多一人高小洞口，不過都被護欄圍了起來，亂七八糟地貼著寫著黑字或紅字的黃紙，大意是禁止進入。
從這些洞口其中之一進去，如果沒有路線圖，很容易在七扭八拐的通道里迷失方向，甚至就直接被困在里面了，而這些通道最后達到的終點，是一間空間相當寬闊的石室。
說是寬廣都不為過。
整座石室的四壁被打磨得無比光滑，壁面上的紋絡流淌之間，露出的淡淡白色光芒，使得這里無燈自明。這里沒有任何的多余裝飾物，唯有在石室中央處有一桌一椅。
樣式就像大排檔里隨便扯過來的一樣，十分不和諧。
一位瘦弱的老人端坐在椅子上，穿著一件灰色長袍，腰桿挺得筆直，臉上皺紋繃緊，兩只枯骨似的手放在雙膝，雙眼始終盯著在桌上不斷浮動的幾行數(shù)字，以及一只沙漏投影。
數(shù)字一會飛速轉(zhuǎn)換，一會慢慢的，怎么也不動一下，沙漏一會驟然加快，一會半天才掉下來幾顆。
老人是第六大區(qū)的總區(qū)長，也是這座幽都的城主，他守候在這里，已經(jīng)不知道有多少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