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里,藍(lán)辛夷輾轉(zhuǎn)難眠。
她雖了解諸葛長風(fēng),知曉他不會在情急迷離時分做出越界之事,但她依舊害怕他會吃虧。林四娘看上去并非純良之人,她的背后有著一個黑暗的勢力與組織,若她心術(shù)不正,設(shè)計讓諸葛長風(fēng)著了道可怎么是好?可偏偏就是她手握紅耳鼠的線索,有些要求又不得不順從,真是讓人左右為難。
林四娘是唯一的線索人,這一點司竹空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護(hù)她周全是當(dāng)前最為重要的事情,這一夜注定司竹空難以入眠。
司竹空在林四娘臥房附近尋得一處,靜靜打了一個時辰的坐。
夜已深,眾人都已睡下,只剩濃云遮月,院落回廊廊燈昏黃,輕輕搖曳,偶爾一兩只未冬眠的麻雀一躍乍起,他便立刻繃緊心弦。
“該如何是好,林四娘明顯不愿意交代幕后者,她并非是那種刀架于脖子上就會害怕之人,硬逼怕是行不通。人分兩種,不吃硬的便吃軟的,她的軟肋又在何處?”司竹空想到難處,便坐在石凳上倒了杯茶,苦思冥想起來。
感受到身后細(xì)微的動靜,司竹空不為所動,他不作聲響的兩指夾起石桌上的落葉,而后頭也未轉(zhuǎn)的疾快的向后擲去。那樹葉便猶如飛鏢一般又疾又狠從那人的鼻翼旁飛過,直直插進(jìn)樹干,入木三分。
這一刺,嚇得谷雨跳了出來。
“……我又不是故意偷看,何必這樣較真”谷雨驚魂未定從草叢中立起身來,不由得拍著起伏得厲害的胸廓。
“……我不過就是來聽聽你的意見,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又不敢打擾,所以才躲在那,我、又沒什么惡意……”谷雨順勢走出草叢,在司竹空對面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司竹空厲眼瞅了瞅谷雨,頭疼地?fù)u搖頭,道“……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不然刺中的怎可能不是你?”。
“明知還故意示威,果然,權(quán)力是個好東西,就是寵壞這些自以為高高在上之人,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驕傲的?!”
谷雨肚中埋怨得很,撅著嘴巴斥道“明知道沒惡意還這樣兇干嘛!”。
“……這樣晚了還不去睡,找我何事?”司竹空若無其事,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并未看向谷雨。
谷雨這才正過身來,收起方才的怨色,小心環(huán)顧著四周,確定安全后把頭拉低,悄聲道“你說——如果我將我的血能解疫毒之事告訴林四娘會怎樣?”。
“那你將會炮制林四娘現(xiàn)在的境況,四處遭人截殺,這些殺手將不會是死士這樣的小人物,可能是妖物,亦可能是魔化的怪物”就在谷雨話語剛盡,司竹空便立刻制止她的想法,他站起身來,望著濃云,愁志滿腹。
“真、真的假的?”谷雨半信半疑。
“她不是說只要告訴她解毒的真相,她便告訴我們誰是幕后者嗎?”谷雨反問道。
司竹空一聲冷笑“你當(dāng)真太過天真,你的那點小聰明也就只能和死纏難打之人過上兩招,若是遇上設(shè)計大局者,心術(shù)不正者,口蜜腹劍者,怕早就已經(jīng)淪為別人刀俎上的魚肉了。”
司竹空雖未轉(zhuǎn)身,但字里行間透露出的嘲諷激起谷雨一身的不適。
“說話一點都不委婉,看來先前的好感也太過草率,還好回心轉(zhuǎn)意得快,要不然如此作繭自縛下去,坑了自己不說,也在他這討不到半分憐憫”司竹空話中的自己一無是處,谷雨一想到先前暗生的情愫,就忍不住自嘲。
谷雨羞憤難耐,心一橫,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話沒說完便要走嗎?!”司竹空轉(zhuǎn)過身來,勸駐將要離開的谷雨。
谷雨立刻止了步,迅速轉(zhuǎn)過身來,抵觸道“不走,在這等你羞辱嗎?!”。
許是感受到女子羞憤的情緒,司竹空嘆了口氣,許久,又才道“江湖險惡,莫要僅憑一言就同人推心置腹,林四娘手段老練,顯然在與我們周旋,并未是在單純和我們談條件。她為人圓滑,若我們以謊話告之,她肯定不會相信,若我們以真相相告,她未必信,但若她居心叵測,則定會將此話翻告他人,若她還有良知,你想過沒有,如果隔墻有耳呢?況且,少一人知曉真相,你便會多一份安全!”。
司竹空一席話,谷雨本來胸中郁結(jié)的氣團(tuán)一下子消了,她兀地嘴角一抿,竟頻生半許竊竊之喜。
她遠(yuǎn)遠(yuǎn)的打量著司竹空,雖未言,但心頭卻甜絲絲的“那——依師祖高見,弟子該如何是好呢?”谷雨頗是得意的在石凳上坐了下來,端起桌上茶杯便自閑的喝起來。
“不可——”司竹空大聲呵斥,可為時已晚,谷雨一口清茶已經(jīng)下肚。
這一驚吼,嚇得谷雨立刻嗆咳起來,她趕緊拍著胸口順著氣,許久才緩和過來“司、司竹,你干嘛呀!嚇得我——”
“那、那茶,我剛才喝過——”司竹空神色黯然下來。
“你的?你的就是你的唄——不就一杯茶,至于這樣緊張嗎,難不成,還要我賠你一杯?!”谷雨不以為然的白了司竹空一眼,手掌依舊撫摸著嗆痛的喉嚨。
暗燈之下,司竹空臉色更沉了,他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凄聲道“我、有陽黃之癥——”。
“陽黃之癥、陽黃之癥……”谷雨迭迭出聲,冷笑著重復(fù)好幾遍,最后才恍然一愣“陽黃之癥?!”。
她怔怔地看著司竹空,不作聲響。
許久,晚風(fēng)吹來涼意,谷雨才輕輕啟齒,苦笑道“陽黃之癥就陽黃之癥,有什么……”。
司竹空直身看著眼前的女子,眸中愧疚之色辨不清,但見眼中點點光影,很是潤亮。
“……陽黃之癥以人身為寄體,并非外來毒素,也不知道你是否對它亦有解毒之能,若是沒有,傳染于你、該如何是好……”
“……”
“……”
女子并未抬頭看向男子,光憑言語,猜到他定是無比自責(zé)與擔(dān)心。
陷入沉思的女子,良久,突然釋懷一笑,道“傳染便傳染吧,那又怎樣?”
她如此輕描淡寫就倒出乎司竹空意料,事關(guān)生死,她竟這樣想的開?
就前一瞬還豁達(dá)得很的谷雨,后一刻忽然又神傷下來“若是日過三月,我依舊無所癥狀,說明我能解這毒素,這樣一來你也便有了治療之法,若是真的也得了陽黃之癥,說不定我也因禍得福,能被召回故鄉(xiāng)了……”
對于生老病死,她并未有太多執(zhí)念,只是,她真的太想返回故鄉(xiāng),舉家團(tuán)圓,即便,要她付出些代價,那也是值得的!
“……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一想到不可未知的將來,谷雨便愁容滿面,此刻,她煩亂至極,沒有閑情應(yīng)暇,便匆匆辭別而去。
直到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司竹空內(nèi)心依舊未平復(fù)下來。
“醫(yī)不自醫(yī)”的傳言就像詛咒一樣在他自己身上靈驗,時節(jié)突變,偶發(fā)的一身陽黃之癥,令他整日整宿不得外出。即便手中救起的生命無數(shù),卻也對自己的陽黃之癥束手無策。因故于此,旁人對他總是敬而遠(yuǎn)之,他亦是有自知之明,說話道事總與人保持丈外距離,起居飲食更是不得相交,免得誤傳他人。
這女子,并非像他人那般對他橫加非議,更是在得知他身患陽黃之癥的情況下不介意飲下他過口的杯盞,難道她是依仗能解百毒的異稟才如此肆無忌憚?這個疑問氤氳在司竹空胸中,久久散不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