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結(jié)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窮奇才被收入石中,洞中就響起人聲,他仿佛在背后偷窺已久,出聲那一刻慢條斯理,不驚不慌。
“……”
“……”三人抬起頭,朝濕氣氤氳的洞中四處張望。
“與其藏在暗處,何不現(xiàn)身相見”司竹空捂著喘得厲害的胸口,有些不安的喝道。即便窮奇已經(jīng)交代有人故意召它為惡,司竹空心中也明了,收拾了窮奇便要與它的幕后人正面對峙,只是沒料到,他出現(xiàn)得這般及時,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司竹空朝后挪了一步,心里卻發(fā)著虛“算算這時辰,這人分明是料好了的,等耗盡了體力就可以一網(wǎng)打盡,真是好計謀”,好不容易敗了這上古的兇獸,眼下,他精力也耗了十之八九,可怎有余力加以應付。
忽然,正前方兩丈之外,隱隱有五個紅點顯出,三人定睛一看,那五個紅點越發(fā)清晰,分明是五盞懸空而搖的紅燈籠。紅燈籠無風自搖,紙罩上印著斜晃著的火焰,時時有黑煙冒出。
就在紅燈籠顯得最清晰的時候,在其后方突然顯出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黑袍,束著頭發(fā),一副道人的模樣。
“道長……?!”喻原忍不住叫出聲來。
“原以為你是個老實人,終究還是背信將這些人帶進來,若不是看出你心有悔意,事先留了一手,方才死的豈不就是老道我了?”那道人雙指支著法力,使那五盞燈穩(wěn)懸在他周圍,燈籠之下,他的面目僵硬得讓人有些發(fā)涼。
“…………”
喻原楞了一下,冷笑著道“喻某人自認為不是好人,若今日之行即便背上背信之名,又何傷大雅?我們相互利用本就是各取所需,今日我既然找上門來,也就不怕你來尋個是非,無論輸贏,我們就此做個了結(jié)”
“了結(jié)?!笑話,簡直異想天開,這‘長生堂’的大門一旦進來,你難道還想活著走出去?今日你不來尋我,他日我也自會派人去將你秘密殺掉。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早就有了二心,當你看見紅耳鼠有了魔性時那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忍,我就知道你遲早會背叛我。區(qū)區(qū)一個千年老妖,費了幾個月勁你都無從下手,怎么突然一夜之間就引月告知我已經(jīng)將那老妖征服?你以為這我會輕易相信一個可疑之人嗎?”
黑袍道人支著法力,怒視盯著喻原,司竹空捂著半含著的胸膛注視著這道人。不知道為何,自他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他就莫名覺著他與玄天門有著什么淵源,許是因為那本該囚禁在門中的窮奇,又許是他的道人身份?
“……話已至此,我也不必同你周旋,若是你交出續(xù)命藥丸,或許我還可以求尊者饒你一命,若是你負隅抵抗,我也只有替天行道,鏟了你這惡人……”
“惡人?替天行道?……好大的口氣,僥幸贏了一回竟還狂上了,你看看你帶來的人,一個柔弱書生不堪一擊,就算是旁邊會玄門法術(shù)之人,也已經(jīng)損傷八九,早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自顧不暇,只怕沒有閑情來顧你,你嘴硬不饒人,當心自找死路?。 ?p> “……”
喻原低下頭去,莫名一聲冷笑,再抬起頭來已經(jīng)完全沒了方才的恐懼?!拔艺f過,我只想要姑母續(xù)命的藥丸,你若交出,我放你一馬,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喻原眼中,放大的黑瞳涼意十足,不,確切的說,應該是殺意十足,似乎只要一眼對視上,皆能在下一刻鎮(zhèn)成冰人。他一雙黑睛死死扣著道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道人盯著那一雙殺意冰塹的雙眼,竟有一絲涼意掣身而過,他回視的雙瞳竟也虛虛一閃。
“……喻原”司竹空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斂頜回收將旁邊的喻原一看。經(jīng)歷剛才同窮奇那番惡戰(zhàn),現(xiàn)下他真是無力再戰(zhàn),此時的劣勢昭然若揭,為何喻原還同那道人對峙不下,司竹空心中詫異得緊。
“……”那道人眼神微斂,愣了一下,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忽地又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真是有趣,大勢已去還囂張得很,我是該說你笨呢還是該可憐你蠢?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我給你的不是什么續(xù)命藥丸,恰恰相反,那是穿腸毒藥,是外表裹著參殼的正經(jīng)八百的毒藥,初食有元氣驟升的假象,可三五日以后,那參殼化盡,露出里面的毒丸,嘖嘖嘖——”
“……?。?!”
“…………”
“那毒,可是尋了九種毒蟲,九種毒草煉制,我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八一散’,怎么樣,感覺如何?是不是服藥之后,覺著你姑母身體越來越不如前,現(xiàn)在恐怕是上咳下泄,不是咳血就是便血了吧?真是蠢貨,今天還大言不慚向我索藥,你需要藥,是嗎?可以,不礙事,你要多少我給你便是——”那道人道完,手指一拋,將一個藥品仍在喻原腳下。
“……………………”
“………………………………”
“……………………………………!!!”
聽道人這席話,喻原那殺意凜冽的眸面上,漸漸蘊出濕氣來,方才還堅挺的鎮(zhèn)定,現(xiàn)下滿眼卻盡是悔意。
方才與窮奇大戰(zhàn)之時,他的臉色都不曾如此煞白,即便有那五盞紅燈籠罩,依舊照得他面目慘白無血。
他低下頭,望著腳下的藥瓶,一點表情也沒有,猶如一座石人,一動不動……
半盞茶的功夫以后,他才慢騰騰的俯身下去。
“……原來、將姑母害慘至這般田地的、竟是我、是我啊……!!”他顫著手將藥瓶拾起來,望著陶土色的藥瓶,胸中憋悶得很,鼻子忽地一抽,他再沒能忍住心中的歉疚……
他蹲在地上,抱著藥瓶嚎啕大哭起來,目無旁騖的他,像極了傷心的孩子,抱著的膝蓋,衣衫在那里皺了又皺。
這一幕,那道人似乎看傻了眼,竟同司竹空、諸葛長風二人一樣,看著面前的男子沒有動作。
許久,許是喻原緩過勁了,他左右搖晃著站起身來。立定之后,黯黯道“既然今日注定必死無疑,你就看在我為你豢養(yǎng)紅耳鼠的份上,讓我死得明白”
說完,喻原回頭望了司竹空一眼,司竹空立刻明白了什么。
那道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那窮奇是上古兇獸,怎會到了你的手里?”喻原問。
“……這”道人遲疑了。
“……”
“你又是如何得到玉虛玲瓏燈的?”司竹空在一旁靜默許久,見喻原有心相助,開口問道。
“玉虛玲瓏燈?!”道人一臉詫異。
道人的反應,中了司竹空所猜,他捂著的胸口隱隱激動起來“是誰、是誰將它交于你的?”
“……”
“……真是笑話,你憑什么以為我會告訴你?”道人譏言冷笑道。
“……”
“就憑那數(shù)十只紅耳鼠”喻原將話搶過去回道。
“道長,你可不要忘了,紅耳鼠已經(jīng)魔性侵體,一直以來他們都為我豢養(yǎng),若我執(zhí)意不給你,那又將如何?”喻原接著道。
“你———你敢!!”
“有何不敢??。 ?p> “……”
道人眼睛虛合,沉默須臾才冷冷道“……算你狠,不過,別忘了,有窮奇擋在前面散了你們實力,現(xiàn)在的你們又怎可能是我的對手,也沒有什么好顧慮的,不錯,如你所說,確實有人將燈交于我,讓我提防有玄門法術(shù)之人,能斗過窮奇的,看來,他說的身懷玄術(shù)之人,便是你們。”
“……”
“……”
“說、他是誰?”
“長生堂你來我往皆不準多嘴問詢來歷,如何,想從我身上得到消息?只可惜,我同他也是靠‘引月石’聯(lián)系,來往黑紗遮面,其余的,貧道無可奉告”
“……”
“……”
“……好了,你們知道的已經(jīng)夠多了,貧道不必繼續(xù)奉陪,喻原違背承諾,按長生堂規(guī)矩殺無赦。若交出紅耳鼠來,興許我還可以考慮一二”道人已經(jīng)不耐煩,法力支著的燈籠火焰已經(jīng)愈發(fā)旺盛,冒著滾滾濃煙冒出來,散在洞中,氳出一股股糊肉的味道。
“不好,這道人發(fā)怒了”司竹空想著,不由得上前一步護在喻原身前。
“蠟紙貼竹篾,紅紙薄在側(cè),縟彩搖搖分天地,紅燈搖,紅燈搖,籠光火焰冉冉紅”一句之后,那五盞紅燈籠發(fā)出“轟”的一聲,瞬間化成五把火炬,將洞中十丈之內(nèi)曝光得一覽無遺。
只見那道人朝三人一指,那五把火炬猶如得令一般,朝司竹空三人追來。
司竹空眼疾手快,強忍著伸出一手,在三人面前劃了一道弧。
隨后,劃弧之處隱隱藍光顯出,結(jié)成一道屏障,將那五把火炬排斥在外。畢竟藍光冰涼,火炬近身之處,也不免黯了些顏色。只是,這藍色的屏障比起先前司竹空所結(jié)的,確是微弱得很,不似先前那藍湛湛的顏色。
司竹空奮力抵抗,雖然沒有明顯優(yōu)勢,但也好歹均勢力敵,尚能支撐。
司竹空的吃力,那道人看在眼里,忽地強心一動,雙手一合,嘴里念叨“紅燈搖、紅燈搖,移山迂轉(zhuǎn),助我回腸九天”
這一念完,又“轟”的一聲,五把火炬旋轉(zhuǎn)起來,越轉(zhuǎn)越快,越轉(zhuǎn)越快,猶如帶風的火輪,帶著滾滾熱浪將洞中一地蝙蝠的尸體吹得亂飛亂撞。
終于,“噗”的一聲,司竹空一口鮮血噴在屏障上,繼而腳下一軟栽倒在地,而那微弱的藍色結(jié)界,也因此消失無形。
眼看著五把火炬卷來,身后的諸葛長風心下一急,一腳躍起騰在空中,他反手從腰間取下折扇,“唰”的一下展開,就見他猶如半月掛空迎在道人面前,“啪”一聲聲響,諸葛長風反手按下扇上“暴雨梨花”機關(guān),頓時,鋪天蓋地的鋼針猶如雨下,密密麻麻朝那五把火炬和道人追去。
“啪啪啪”的一陣之后,那五把火炬有兩把掉落在地,剩下三把停在空中,也停止了旋轉(zhuǎn)。再看那道人,盡管他方才甩出廣袖阻擋,但還是防不勝防被扎個數(shù)針。
道人甩下衣袖,惡狠狠盯著諸葛長風,嘴角一抹似嘲似譏之意?!斑€有什么絕招?”道人沉聲重重一問。
諸葛長風也不回他,一縱沉至地面,便扶起蹲在地上的司竹空。
就在他直起腰時,諸葛長風突覺身后有一股強風灌袍而來,轉(zhuǎn)身一看,還沒等看個明白,腹上就受到重重一擊,口中那一息氣都沒得及喘出,便整個人被震飛數(shù)丈,直到撞在洞壁上才停下來栽在地上。
“不自量力……”道人站在原地,拔出耳上鋼針,兇神惡煞地將它仍在地上。
殺勁正盛的道人,看了看對面兩個半死掙扎之人,才轉(zhuǎn)過眼來朝喻原走去“將紅耳鼠還給我……”
喻原正正看著眼前半瘋之人,忽地咧嘴冷冷回道“……好、好、好……我通通還給你……”
說完,喻原果斷從袖下取出一個泥哨“呼呼呼呼呼……”的吹了起來。
此刻,洞中萬般俱靜,司竹空捂著胸口半跪在地,諸葛長風捧著腹部匍在地上,那道人,亦是睜圓雙眼朝洞的深處看去。
“噼啪、噼啪……”好像是一連串慌亂的細爪聲?
“吱吱、吱吱……”又好像是一連串饑餓的恐慌聲。
就這樣前仆后繼的朝他們涌來。
“尊者,姑母和曲煙就拜托您了??!”突然,喻原回頭朝司竹空大聲喊道。
那道人懵然看著暗處發(fā)出動靜,還發(fā)著愣,突然,就被一個影子一下?lián)涞埂V奂毧?,原來,喻原一把將那道人撲倒,不僅如此,還死死咬住那道人的脖子,那道人下意識竭力回推,卻也不知喻原哪來的力氣,硬是活生生撲著他不能動彈。
他那被喻原咬著的脖子,正一股鮮血一股鮮血淌過喻原的嘴巴,竄進泥里。
隨著那噼啪噼啪的吱吱聲靠近,司竹空一看,天哪,數(shù)十只巴掌大小的紅耳鼠紛紛跑來,他們紅耳如血,利爪如鋒又獠牙凸起,正欣喜若狂朝喻原同那道人撲去。
那道人先前中了“暴雨梨花”,元氣逐漸散了,此刻又被喻原咬了頸脈失了鮮血,更是元氣大損掙扎不得。
直到感覺身下身體癱軟,喻原一口從那道人的頸部撕下一塊肉來“這些鼠是我養(yǎng)的,我當然知道它們最好這一口,此刻,你也染了魔氣,骯臟至極,可越是臟,他們就越喜歡,你想想,它們餓了這樣久,會不會很期待?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一身魔氣拜你所賜,你毀了我也就罷了,怎能去傷害我那無辜的姑母????!我恨你、恨~不~得一口、一口、將你的肉撕下來,哈哈哈哈……自你告訴我實情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jīng)預備和你同歸于盡,怎么樣,這滋味不~錯~吧?”
喻原像喝了一口的鮮血,紅羽羽的殘漬沾滿他的嘴巴,看見那道人眼睛瞪得圓滾滾的卻又如案上之魚,無能為力啞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時候,他發(fā)了瘋一樣地狂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卻眉目一擰,突然很認真的在那道人身上摸尋著。
似乎,摸到了什么,喻原握著它從道人衣袍中取出來,這是一枚“引月石”。
與此同時,那紅耳鼠鋪天蓋地向他二人奔來,它們張著利牙,齜牙咧嘴,前仆后繼騰空一躍,一爪一爪鎖在二人身上,凌亂之中,忽然飛出一枚硬石掉在司竹空腳下。
那兩人堆成的小坡,傳來道人凄慘又力竭的一聲哀嚎,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人”的動靜,全被尖銳的撕咬聲和“吱吱”的搶奪聲淹沒……
“他——就這樣不在了嗎?”這一幕的驚心動魄,司竹空煞白的面孔又驚成煙灰色,他拾起腳下的“引月石”,突然鼻中一陣酸澀,抬頭一看,小坡那里再不見喻原的身影……
“師父……”諸葛長風匍在地上,顫巍巍地向司竹空伸過手去。
司竹空回頭,才幡然醒悟“……結(jié)束了!”
他將手中的“引月石”揣好,跌著走過去,扶起地上的諸葛長風,召出鏘旗,御劍出了洞穴。
出了洞口,司竹空突然喚止了鏘旗。
“這洞中豢著這孽畜,一旦洞中覓食不行,必定逃出洞來,萬一有那么一天,必定萬劫不復”司竹空望著洞口上被劈碎的“乞魔石”嵌痕,心中惆悵得很,若不是今日他元氣大傷,又怎會放任那些畜生落荒而逃。司竹空想著,胸中就莫名堵了起來。
“師父——”地上坐著的諸葛長風弱弱的喚了一聲。
司竹空聽著,卻沒有回頭,他望著洞中黑暗的深處,一語不發(fā)。
許久,他回過神來,出右手食中二指順風勢繞了一圈,就見指尖有冉冉火焰,他不再多想,引火朝黑洞一指,“轟”的一下,洞中無柴自燃,噼里啪啦燒了起來。然后,司竹空又拔起鏘旗,朝那洞口石柱重重一劈,“啪”的一聲,洞口塌了下來,接二連三的,那連接處稍有松動的石塊都如塌方一般滾下,堵了洞口,又朝低處滾去。
碎石滾來之際,司竹空扶起諸葛長風,喚了鏘旗便御劍離開了鳳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