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回恩怨情仇
宗百元呆了片刻,雙手一拍,身后閃出四個黑衣女子來起身行禮,宗百元不陰不陽地問道:“師妹呢,她怎么樣了?”其中一個回道:“啟稟堂主,我們好說歹說,她依舊不肯死心,您還是親自去看看吧?!?p> 宗百元點了點頭,一揮手幾個女子頭前引路,又將他帶到了另一間石室中。
順著甬道進去,是一個諾大的石室,兩側(cè)火把照明,正中間擺著一座巨大的石棺,石棺前一個體態(tài)豐腴的女子手腳被捆,嘴也被塞住,雙眼紅腫面無血色,死人一般癱坐在地上,正是楊小若。
宗百元嘆了口氣,走到跟前柔聲道:“師妹,你想好了沒?到底要不要跟我走?”楊小若雙目刀子一樣的瞪著宗百元,一言不發(fā)。
宗百元揮手讓人解去楊小若塞嘴的布條,又長嘆一聲,道:“師妹,你可知陸云漢約了姓張的去干什么?”楊小若扭過頭去,一言不發(fā)。
宗百元又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圣教主早在十年前被錦衣衛(wèi)在滄州布下降龍伏虎陣,給設計禽去,就秘密關押在少林寺內(nèi)。陸云漢前翻隨你一起去少林寺,就是為了說服姓張的,好去深牢之底刺殺教主。據(jù)我安插在錦衣衛(wèi)的眼線來報,旬月之前,姓張的伙同陸云漢擅闖錦衣衛(wèi)降龍伏虎陣,當場失手,已被錦衣衛(wèi)亂刀分尸。”
他見楊小若依舊面無表情,繼續(xù)說道:“我一片真心帶你,又怎么會騙你呢?”他又嘆了口氣,道:“師妹,我原想著你既已找了可托終身之人,我也就放手了,讓你由著自己的想法去過也就是了,可自從神龍嶺一別之后,我是追悔莫及,夜不能眠……回想起往日咱們在一起的快活日子來,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割了一般。你本是我的人……”他越說越激動,竟然手舞足蹈起來。
“師妹,我真的原打算放手了,可我聽說姓張的死后,我的一顆心又活了,我決定帶你走,今后咱們不再分開了,你說好不好?”他說著哭了起來,抽泣道:“師妹……我真的不能沒有你!咱們回到過去好不好?”
楊小若雙目圓睜,道:“哼!過去?你過去何曾真正拿我當人看過?我只不過跟她們一樣,只是供你消遣罷了,多我一個,少我一個,與你又有何分別?”宗百元聽罷怒道:“你別忘了,你早就是我的女人了?!?p> 楊小若道:“若我的繼郎當真死了,我就給他披麻戴孝,替他扶養(yǎng)兩個孩子長大成人……你要帶我走,也只能帶走我的身體,休想帶走我的心。”
宗百元越發(fā)怒了,咆哮道:“那姓張的有什么好的,他哪里值的你為他如此的死心塌地?要論出生相貌,文采風流,韜晦智謀,我哪里不比他強?你說……你說呀!”
楊小若冷笑一聲,不再答話。
宗百元惱羞成怒,跪在地上問道:“師妹,我再問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走?”楊小若冷笑一聲,回道:“你休想!”
宗百元站起身來,一個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冰冷的道:“來人吶,把她給我扔到棺材里去,蓋好石棺,蓋好石棺,蓋好石棺!”說罷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四個女子各都有一身的武功,輕輕松松打開了石棺,撲出了一股惡臭來。
領頭的眼睜睜看著楊小若泥巴一樣癱倒在地,兩眼早就呆若木雞,宗百元縱然武功全失,這一巴掌,卻還是將她打的昏死了過去。
四個女子心有不忍,相互使了一個眼色,另幾個會意,伸手揪出了惡臭的腐尸,將楊小若抬近了石棺之內(nèi),轟隆隆又封上了石棺,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萬物寂靜。
被封進石棺的楊小若只感到自己在飄,她想哭,可是連眼淚也不聽使喚;她想叫,最后再喊一聲“繼郎”,可渾身一點勁兒也沒有;耳邊一直在嗡嗡作響,她感到自己掉進了開水鍋里一樣,甚至有些舒暢,她不想在做任何思考了,包括過去的種種,也包括兩個孩子,和他的繼郎……
不知過了多久,“轟”的一聲巨響,楊小若霎時間又無比的清醒,她感到自己的心臟險些被震裂,緊接著又感到一股冰水一瞬間滲到了骨子里,她難受極了,喉嚨一裂,居然“啊”的叫出了聲。
緊接著利劍一般的聲音穿過她的雙耳,在她的心頭被刺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小若”……“娘子”。
她聽清了,有人在呼喚自己,正是繼郎在呼喚自己,她想扭頭去確認,卻感到自己喉嚨一舔,然后被嗆住了。
“別怕!有我在呢!”
正是張繼一掌劈開了石棺,閃身已將她摟入了懷里,她感到后背熱熱的,便安心的睡著了。
良久以后,小若方才醒了過來,正躺在張繼懷里,她伸手去摸張繼的鼻子、眼睛,耳朵,最后哭了。
張繼柔聲道:“哭什么,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嘛?”小若嬌聲道:“誰哭了?”又掙扎著往他懷里靠了靠,輕聲道:“受傷了沒?”張繼笑道:“我怎能輕易受傷?倒是你吐了好大一口血,教人心疼!”
小若道:“兒子書讀的很好,女兒我也讓她一塊兒讀書了。”張繼柔聲道:“都聽你的。”
小若忽然問道一股惡臭,問道:“怎么這么臭?”張繼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向地上的惡尸努努嘴兒,道:“你躺進了人家的棺材里,能不臭嗎?”
小若扭頭瞧了一眼,便惡心的泛吐,一錘他的胸口,催道:“快走快走!離開這兒!”說罷柔聲道:“好哥哥,背我!”張繼柔聲嗯了一下,在小若臉頰上親了一下,背起她出了墓道。
天已放亮,二人離了墓道已向東入了洛陽城,先找了一家客棧梳洗潔凈換了一身穿戴,又吃了些早點。張繼不放心,又運功給小若療傷半日,第二天清晨完全恢復,準備離開洛陽城。
小若有著說不完的話,將前后由來仔仔細細問了個明白,忽道:“你在外面這般奔走,卻硬生生把我和孩子丟在家里,害得我日日想著你,真是好沒良心!”
張繼道:“等此間事了,我就不再管江湖上這些打打殺殺的事了,咱們一家子尋個安靜的去處,你再添個一兒半女,咱們一并扶養(yǎng)長大,你說好不好?”
小若聽了高興,靠在張繼懷里,笑道:“好是好,就怕你在江湖上走動多了,也看上什么峨嵋派華山派的女俠,再順帶討來做小老婆,我可要受冷落了。”
張繼笑道:“好啊,你若樂意,我就再找來十個八個的填房,省的沒人與你拌嘴?!?p> 小若伸手摟住了張繼的脖子,柔聲道:“你若真看上哪個了,就把她娶回家來,我們一并伺候你?!?p> 張繼見她當真了,急道:“胡說!”環(huán)臂手摟住了她。
小若忽然站起了身,正經(jīng)道:“我是個不祥的人,在兩個孩子跟前,總是會招來危險……”
張繼忙道:“瞎想的什么!說到底,還是我招來的,我若不在外頭去招惹他們,他們又怎么會跑來尋你和孩子的是非?”
小若一抿嘴唇,低著頭道:“這回我就不回去了,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她見張繼臉色一變,撲到他懷里淚如雨下,說道:“我想你……我一刻也不想跟你分開,一刻也不要分開!好哥哥,不要再丟下我……好不好?”
張繼聽著骨頭都酥了,伸手又抱住了她,柔聲道:“那孩子怎么辦?”小若擦了眼淚,扭頭看著他的雙眼,道:“閑云莊有那么多人,會照顧好的!主要是咱倆都在外面,也沒人再會去打孩子的主意。”
張繼沉思了片刻,道:“也行!”小若聽了高興,咬住了張繼肩頭,伸手去解他的腰帶……
日頭向西,城門將要關閉,張繼實在不愿耽擱,向掌柜的算了賬,準備離去。
方出店門不遠,迎頭卻被幾個叫花子攔住了去路,領頭的一個抱拳說道:“這位好漢可是張大俠?”
張繼抱拳還禮,道:“在下正是張繼,不知這位好漢有何指教?”那領頭的回道:“在下是丐幫弟子,在此恭候多時了,奉命請賢伉儷到我丐幫洛陽分舵一敘,請二位無論如何也得隨小的走一趟?!?p> 小若一聽,這幫人不但知曉自己二人行蹤,而且知曉他們的關系,立時出言道:“哼,怎么丐幫的人也盡干這些偷偷摸摸暗中盯梢的勾當嗎?承蒙盛情,但我家相公另有要事,就不做打擾了!”
那領頭的笑道:“小的就知道張大俠夫婦不好請,特帶來一件法寶,張大俠看過之后,是非去不可了!”小若望向張繼,便不再說話了。
只見那領頭的叫花子從身后拿出一個酒葫蘆來,正是李大肚子常年掛在腰間的那個。張繼心有疑惑,急問道:“可是李前輩遭了什么不測?”話一出口自覺失言,又尷尬的笑了一笑。
那領頭的回道:“張大俠放心,我們長老一切尚可,此刻他老人家正在我丐幫洛陽分舵,有事要與張大俠相商,這才命小的拿了他老人家的酒葫蘆來請。”張繼聽罷心下大安,便帶著小若跟在了幾個叫花子身后。
幾個叫花子專在僻靜的巷道里七繞八繞,停在了一座高大的院墻旁邊,領頭的躬身遞上了李大肚子的酒葫蘆,道:“我們長老就在里面,還得委屈二位翻墻進去了,小的們有命在身還得去忙,就送到這兒了?!闭f罷學了幾聲狗叫,一揮手領了幾個叫花子轉(zhuǎn)身不見了。
小若心中有疑,搖了搖張繼的手臂,低聲道:“會不會有詐?”
張繼伸手攬住了她的水蛇腰,小若渾身一顫正要罵他沒正形,只感覺心里一空,落地處已站在院墻里面。
她這才反應過來,張繼已經(jīng)放開了她上前兩步,抱拳道:“晚輩張繼深夜來訪,失禮處還請見諒?!?p> 幾個持刀的漢子驚的叫了出聲,亮光處奔來一個漢子,開口便道:“張二俠別來無恙?嫂夫人可曾痊愈???”小若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神龍嶺上見過的那位白三刀,登時放下心來。
張繼抱拳笑道:“李前輩可在里面?”白三刀一邊頭前引路,一邊道:“師父他老人家正在里面,二位這邊請?!闭f話間便將張繼二人領到了一間大堂上。
但見燭火通明處金碧輝煌,正堂供奉著“天地君親師”牌位,兩邊對聯(lián)金光閃閃,畫壁是稀世真跡,屏風乃無雙絕筆。
小若自幼學書習畫,文玩珍寶見過不少,但這么多的名貴字畫,這等華貴而不失雅致的擺設,倒是頭一遭見到。
里面的李大肚子、旦增和尚領著幾人迎了出來,張繼見李大肚子、癲僧二人呼吸忽強忽弱,臉色一變,便也未多言,只同眾人一一見禮。
幾人一陣相續(xù),李大肚子道:“我差門人相請,實是有要事告知,冒昧處還請張二俠莫要怪罪!”張繼答道:“前輩休要做此說。前翻多虧二位以及丐幫相助,又勞煩二位千里送信給我?guī)孜恍值埽磔呉恢北甲?,還未來得及相謝呢!”
李大肚子道:“昨日張二俠也可曾去了城西的亂墳崗子?”張繼聽罷更加佩服丐幫之人神通廣大,竟然將自己的動向探聽得一清二楚,躬身應道:“前輩所言不差。我先追至洛陽以西百里的聚馬集,不料這伙賊人已經(jīng)轉(zhuǎn)移,又順著蹤跡一路追到了亂墳崗。”又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當日護佛山莊內(nèi),在下本該出手與那妖人周旋一二……”說到這里他頓住了,小若臉一紅把頭勾了下去。
李大肚子精明過人,自然心領神會,擺手道:“無妨無妨!”說著一陣劇烈的咳嗽。
張繼忍不住問道:“二位前輩分明是身上有傷,但不知緣何所致?”旦增和尚搖頭道:“實不相瞞,昨夜我二人也在亂墳崗上,與人周旋了一番才受了傷?!?p> 張繼知道二人修為過人,早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能夠傷他二人的也沒有幾個,忙問道:“出手的可是那姓尚的魔頭?”
旦增咂了口茶,緩緩言道:“倒不是姓尚的!當日張二俠離去后,楚少俠也轉(zhuǎn)身離去了,只剩下那位尚教主只身一人,居然先后連敗少林覺明方丈和丐幫吳老頭英雄,他本身也被吳老英雄打傷,只是我觀他面色呼吸,實在瞧不出傷勢究竟如何?!?p> 張繼面色凝重,嘆道:“還是讓他逃了!”
李大肚子接道:“覺明方丈放他幾人離去,多半是擔心他縱然有傷在身,群雄也不見得能攔住他?!闭f罷他又一陣咳嗽。
旦增見他咳嗽不住,接著道:“當夜武林盟主趙大俠召集窮雄共議,要趁機追殺,小僧應李先生之邀,便做了先行。一路追至洛陽,又得丐幫好漢的指引,找到了亂墳崗,卻不想被一位絕頂高手誆入了事先設好的古怪陣法中?!?p> 李大肚子嘆了一聲,道:“白蓮教內(nèi)真是高手如云藏龍臥虎。引我二人入陣的,不但精通陣法,更兼武功絕頂。困住我二人的乃是失傳已久的九曲連環(huán)迷魂陣,我二人本想等到日出之后再做周旋,哪知一時按耐不住,被那布陣之人趁機殺出,又仗著陣法之利,將我二人打傷?!?p> 旦增和尚雙目一閉,叫了一聲佛號,小若坐在張繼旁邊,已經(jīng)猜到大概是這位旦增和尚一時未能按耐住,這才造成二人之敗,也不插嘴,只是仔細聽著。
張繼問道:“李前輩,你胸中包羅萬象,可知曉此人的來歷?”李大肚子略一沉思,道:“此人武功絕頂,居然精通武林各派武功,與我二人相斗,先后使出了少林、武當、昆侖、崆峒、青城等各大派不傳的絕技,可我觀他所練的內(nèi)功,該是苗疆一路,也算的玄門正宗,其人該是泰山英雄大會之上,所擒獲的玄武無疑了。至于此人底細嘛,也只有絕跡武林的半鬼半仙徐道梓了。”
“半鬼半仙徐道梓?”張繼聞所未聞,不由驚問。
李大肚子言道:“正是。相傳三十多年前,苗疆出了一位醫(yī)術高明的奇人,擅長摶練丹藥,能以秘術起死回生,得其惠者謂之仙人。又因性格怪癖喜怒無常,每每出手殺人手段狠辣,吃過苦頭的稱之為鬼,故此合稱為半鬼半仙,原是介于正邪之間的人物,不想他也被白蓮教招入麾下了,還做了玄武堂的堂主?!?p> 張繼又問丐幫是如何發(fā)現(xiàn)自己的,李大肚子實言相告,當下又將如何探入墓中將小若救出前后大概講了一遍,。
幾個人正在說話,這時突然聽見院子里傳來幾聲馬叫,白三刀走上堂來對李大肚子道:“師父,馬匹銀兩已備好了?!?p> 李大肚子滿意的點了點頭,起身對張繼二人抱拳道:“張二俠,眼下已經(jīng)得知,姓尚的一行已經(jīng)取道南下,許是已到汝州地接,據(jù)我丐幫的消息傳來,一路上又有高手前來接應,只是……”張繼見他欲言又止,忙道:“前輩有話不妨直言?!?p> 李大肚子道:“據(jù)我丐幫和趙岵先后兩路人傳來的消息來看,先前的玄武徐道梓只護送姓尚的到了洛陽境內(nèi),亂墳崗一番周旋之后,玄武和宗百元立時消失不見,又換了另外一名高手前來護送姓尚的,這其中有何玄機,老叫化一時也未能參透。”
張繼回道:“許是潛藏在暗中,防止朝廷或別的勢利前來追殺?!北娙私砸詾橛欣恚娂婞c頭稱是。
李大肚子道:“張二俠,咱們都不是外人,老叫花子就不做客套了,如今我與旦增大師是指望不上了,還得靠張二俠繼續(xù)追蹤了。老叫花備下了駿馬兩匹,一點紋銀,還請務要推卻?!?p> 張繼抱拳答謝,道:“既如此就不客氣了?!被仡^示意小若,二人牽了馬就往外走。
送出院外,李大肚子囑咐道:“趙岵派出追殺的人一定敢在前面了,二位只要打聽到各派人馬,便就是打聽到姓尚的了?!睆埨^抱拳相謝。
旦增和尚又道:“據(jù)丐幫的好漢傳來消息說,張大俠的義弟楚少俠與閑云莊的千金沈姑娘,也跟尚九天一路。恕小僧多嘴:楚少俠與小僧一見如故,乃是個磊落之士,只是初出茅廬不通世故,難免被人利用,還望張大俠早早規(guī)勸,勿使走入歧途才是!”
張繼聽罷沉思良久,抱拳相謝道:“諸位深情厚誼,張某感激不盡。”言罷帶著小若翻身上馬,揚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