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蕭明南要跟進公司的事物,就派王猛隨著我和七七八八回了北沙莊。
經過半天的行程,北沙莊越來越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眼前。
三年的光陰并沒有洗去多少建筑的色彩,那個小院看起來還是那么的新,那棵歪脖子棗樹頂著一頭茂密的葉子,葉子里隱隱點綴著嫩綠的小棗。那顆棗樹下蹲著一團佝僂的人影,待車子走的更近一些,我放在車門上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氣,那是……我的父親!
他一身的土布衣,靠棗樹蹲著,半耷拉著腦袋,滿頭白發(fā),整個人消瘦的仿佛不靠著這顆棗樹就會被刮走一般。
我慢慢的下了車,看到他還一直的低著頭,仿佛沒有注意到我。我走到他跟前,慢慢的在他身旁蹲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起頭來看我,深陷的眼睛渾濁無神,褶皺的臉頰灰暗無光。
“爸爸!”
他看著我,嘴角抽動了一下,又過了足足十秒鐘,才說出話來,“鶯子!你回來了!”
“嗯,爸爸,我回來了。”
他就那么看著我,又不說話了,但是突然間眼圈兒又紅了,竹枝似得老手顫抖地抹了一把淚,“看到你,又想起了月月!”
我想我能理解爸爸的感覺,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那么我肯定也會痛不欲生的,如此想著,我鼻子一酸,眼淚竟也刷一下跟著掉了下來。
“媽媽!”七七八八小心翼翼的在后面叫我。我反應過來,趕緊擦干了眼淚,把他們拉過來,說:“快叫外公!”
“外公!”
父親愣在那里,但是眼睛里的悲傷已經被驚訝代替,而后又發(fā)出喜悅的光來,“鶯子,這是……這是你的孩子?”
“嗯,是的,爸爸。這個叫七七,這個叫八八,他們是龍鳳胎?!?p> 父親黯淡無光的臉終于染了一絲色彩,他激動地要去抱他們,“來,外公抱抱?!?p> 兩個孩子突然掙扎著往我身后跑,父親卻是一點也不生氣,站起來笑著看著他們,“跟你小時候一樣,怕生人,害羞!”
“爸爸,他們一會兒就跟您熟了?!?p> “嗯,好,真好!”父親看著兩個孩子不住地點頭,“我和你姑姑就是龍鳳胎,沒想到咱家又出了一個龍鳳胎,好呀,真好!”
我笑了笑,牽著七七八八盡量的靠父親近一些,希望他們盡快熟起來,這樣父親也能少想一些不開心的事。
只聽父親又咕噥了一句:“不知道你姑姑現(xiàn)在怎么樣了?這幾年也聯(lián)系不上了!”
我低著頭,心里突然緊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著,想起姑姑,心中竟猛然多了很多愧疚,幾年過去了,我一次都沒有聯(lián)系過她!現(xiàn)在再次提起她,過去的那些不愉快仿佛都隨著時間飄散了,最終沉淀下來的還是她的養(yǎng)育之恩!
“這是?”父親看到王猛停住了腳步,不住地上下打量著他。我趕緊解釋道:“這是王猛,是我的朋友?!?p> “朋友?”父親皺了皺眉,又上下打量了王猛一番,嘴里咕噥道:“上次有個大黑,也說是朋友,那孩子的爸爸來了嗎?”
“沒,沒有!”
父親審視地看著我,“孩子的爸爸是小羅嗎?”
“不……不是。”
父親有些不快的瞪了我一眼,冷哼一聲,“我想著也不是?!?p> 我低著頭,不知怎么著,在父親面前仿佛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父親又說了一聲“都回家吧?!北惚持秩ラ_大門,我們幾個便跟在他的身后。
看著他的背影我仿佛突然看到了“脆弱”兩個字。他在我的心目中一度像一座無畏風雨的大山,被我貼著永遠屹立不倒的“大人”標簽。
可是“大人”突然間在這一瞬間倒塌了,那么的脆弱,相比之下,我突然感覺自己強大了很多,或許……或許已經到了該我保護他們的時候了。
想到這里,心中又是一陣愧疚,貌似我從來沒有對這些“大人”們擔過責任,他們的生老病死我都從不關心,魏家被我一千萬打發(fā)了,可是養(yǎng)育之恩又怎么能是錢能還清的?
還有面前這個父親,我總是抱怨他不關心我,可是我又真正的關心過他幾次呢?親情不是就在這種你不來我不往中慢慢消淡的嗎?可是再消淡,他也是我的父親,關心他贍養(yǎng)他是我的責任和義務??!
責任!義務!感覺到拉著自己兩只手的七七八八,我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很重!
走進小院,聽到壓水的聲音,我轉頭看去,看到一位頂著花白短發(fā)的老女人,她穿著不合身的肥大的衣服,在費力的壓水。那女人面色暗淡,眼睛無神,好像大病初愈的樣子。雖然蒼老,可歲月到底沒能全部淹沒她曾經一定很精致的五官。
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只覺得是一個長得很順眼的陌生人,因為父親沒有介紹,我也沒有吭聲,我想可能是鄰居或者后媽那邊的親戚吧。
父親看了她一眼,腳步頓了一下,我也順著父親的目光再次朝那個女人看去,發(fā)現(xiàn)她已經停止了壓水的動作,一直在盯著我看。
我想她盯著我看是沒有見過我的緣故吧,所以沒有在意她,轉頭再去看父親。只聽見他嘆了口氣,然后看了看羊圈的方向,那里有一個頭發(fā)更白的老女人在給羊喂水喂草,那是后媽,這三年里他好像老了十歲??粗髬屛乙参⑽@了一口氣。
后媽看到我,放下了手里的活計,笑了一下朝我走了過來,只是她走著走著突然抹起了眼睛。我想他跟父親一樣,是看到了我就想到了夜月吧,畢竟是姐妹,模樣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如果夜月還活著,那么現(xiàn)在牽著孩子來看她的應該是夜月吧。
中年喪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這些感覺和痛苦我想我都能理解,我也在夜月墳前說過我要替她贍養(yǎng)父母的,所以看到后媽,我笑著迎了上去,“阿姨,最近身體好嗎?”
“好!好!”后媽一邊抹眼淚,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鶯子,快回屋里坐,外邊曬得慌?!?p> “好的,阿姨!”我低頭對七七八八說:“七七,八八,快叫外婆!”
“外婆!”也許是后媽面目慈祥,七七八八竟然絲毫也不怕她。
后媽看著七七八八,眼睛里露出從心底溢出來的喜悅,“鶯子,這是你的孩子?”
“是的,阿姨!”
“哎呀,可真是太好了?龍鳳胎嗎?”
“嗯?!?p> 后媽激動的去抱七七八八,雖然年齡大了,卻是一副好身板,一手抱一個,很輕松的抱著他們往屋里去。
我跟著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身后的身影不動了,回頭一看,父親還愣在那里,他正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水井旁邊的老女人。我感覺父親跟那女人之間一定有什么,于是不由得皺了眉頭,那女人雖然生的比后媽清秀,但是我絕不相信她會比后媽這個人好。
我瞟了父親一眼,又朝著那個女人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呆呆的望著我??吹轿以诳此蜻@邊走了一步,卻又突然停住了,然后嘴唇動了又動,卻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搞不清楚她跟父親在打什么啞謎,也搞不清楚她為什么總是看我,反正我對她已經心生反感。如果父親真的敢對不起后媽,那么……那么……
我正在想處理辦法,聽到孩子叫媽媽,我回過頭來,看到后媽已經抱著七七八八進了屋子,我轉頭沒太有好氣的朝父親喊了一聲,“爸爸,快進屋吧,你不嫌曬得慌嗎?”
父親輕嘆了一口氣,又給了那老女人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朝屋里走去。我看到后媽看他們的眼神黯淡,神情沮喪,便知道她肯定是受了委屈了,于是心里更為她打抱不平了。不管那老女人是父親的初戀還是情人,只要破壞夜月這個家庭的人,我都給她攆走。夜月沒了,父親再把半只腳跨到門外,那后媽該多難受??!
七七八八又在房子里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新玩具——四條腿的小板凳,一會坐一會兒騎,反正他們總能發(fā)現(xiàn)屬于他們自己的樂趣。
“鶯子,快坐,我去給你們洗幾個甜瓜?!?p> “不用麻煩了,阿姨!”
我話剛落,后媽已經在房門后的筐子里拿了幾個甜瓜,抱著出去了。
父親正好走進來,跟后媽照了個面,但是后媽低著頭,沒有說話。隱隱約約,我總覺得她和父親之間在鬧不愉快。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父親在我身旁坐下后,我沒好氣的瞟了他一眼,不說話。
“鶯子,你這幾年去哪兒了,怎么連個信兒也不給家里?”
我的情緒鬧到這里便變乖了,瞬間沒底氣的低下了頭,“我……我出去轉了轉。”
“出去轉了轉?”父親擰眉,我的心撲通亂跳了幾下,只聽父親又問:“你跟小羅是怎么回事?”
“……”
“我最后一次見你們的時候,小羅還說你們在處關系,怎么突然就這樣了?你們吵架了?”
我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么?”
“……”
“孩子的爸爸是誰?”
“……”
“放著那么好的小羅你不要,你到底找了個什么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