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急轉(zhuǎn)

　　寂靜的河谷，下游奔騰的熱淚河，在這里是緩緩流淌的溪流。北部高原特有的禾青石，苔蘚灘，高遠(yuǎn)的藍(lán)天，陡峭的山壁，構(gòu)成了高原獨具魅力的風(fēng)貌。一切都是顯得美好，除了幾聲煞風(fēng)景的槍炮聲。

　　為首的羊兵一腳踩進(jìn)溪水，沸羊羊等人快速趟過河水，狼軍的小隊圍追堵截了一夜，他們已經(jīng)沿著河岸奔逃了十幾里路。憑借著對地形的適應(yīng)，鞘羊羊靈活地在險峻的崖壁上騰跳，手指在巖壁上一抹，碧綠的苔蘚是藏羚羊充饑時最便捷的食物。

　　相比羚羊們的從容，沸羊羊就慘得多了。灌進(jìn)一口水，沸羊羊不僅感覺口干舌燥，饑腸轆轆的肚子還在咕嚕作響。雖然在高原生活了一陣，但是綿羊依舊不能像羚羊那樣吸收苔蘚?？蓯海娣攀澄锏纳蕉??；仡^再看一眼似是無人的河谷，藏著食物和裝備的山洞，老早就被拋在了身后。

　　沸羊羊身上還有一包壓縮青草，但是沒有熱水的浸泡，一咬草屑就散得滿地都是，無異于給緊追不舍的狼軍小提供目標(biāo)?！霸趺戳?？”身后的羚羊隊員看出沸羊羊的不對，問道。沸羊羊雙腿微微顫動，腹部不適：“還是吃不慣苔蘚。”看著沸羊羊緊皺的眉頭，鞘羊羊遲疑了一下，“你……”吐出了胃里的……看著沸羊羊。臉上閃過一絲為難，沸羊羊沒有多說話，一口悶進(jìn)嘴里，“蟲子和糞都吃過了，還怕這個，走！”一行人不敢再耽擱，繼續(xù)前進(jìn)，河谷重歸寂靜。

　　不到半小時，狼軍追了過來。一名狼軍抱著的儀器，”掃了一眼周圍高聳的山峰，被流水侵蝕過來的石壁，嶙峋的表面活似銼刀。小心翼翼地踏上僅容一只腳的石道，慢慢地朝著山上靠近。“嘀嘀嘀！”懷里的機器發(fā)出尖叫，細(xì)微的血腥味被敏感地捕捉了。

　　“報告！他們從這里右轉(zhuǎn)了！”狼軍中隊長看了一眼近乎垂直的峭壁，抖抖腳底磨得有些發(fā)熱的靴子，冷哼一聲，“想借助地形甩開我們？那就等著你們?！笔忠徽?，留下兩支小隊，“你們兩隊，先去增援上游的水壩，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大堤。”隨后又對身邊的十幾人道：“跟我來，追上去！”說罷領(lǐng)著人繼續(xù)猛追，剩下的幾十人沿著河岸，飛速趕往上游。

　　翻過山口，鞘羊羊在最前頭開路，住在高原上靠山吃山的羚羊們，對大山無比的熟悉。再次張望了一圈，鞘羊羊這下確定了，自己來到了為父親采藥的地方，“沒想到，居然來了這里?！狈醒蜓颍骸芭?？什么地方？”“我七歲那年和父親首次進(jìn)山，就是躺在雪水旁，看著漫天的科托中，聆聽羚羊英雄的傳說，后來父親重病，我也來這抓過夭蟲。”沒再繼續(xù)說往事，鞘羊羊：“再堅持一會，前面就有肥沃的草地，還有不少的草藥。瞇起眼睛，沸羊羊也看見了。融化的雪水流進(jìn)低地，一汪湖泊在陽光下，閃爍著波光?！白甙??！鼻恃蜓蝾I(lǐng)路，在羊腸小道上拐彎。

　　十幾號人誰也沒看見，身后遠(yuǎn)方的山峰上，爬上來的狼軍，剛剛發(fā)現(xiàn)了他們。撩起洞口的藤曼，鞘羊羊說道：“里面就是了，可以休整一下。”掏出匕首，熟練地砍掉柔韌的藤條，削尖出幾根木刺，再找到幾塊長方形的石頭。不一會，一個簡易的陷阱就作出來了，輕輕地把陷阱拉起來，尖銳的木刺對準(zhǔn)脖子，再蓋上樹葉，它的范圍正好覆蓋入口。

　　鞘羊羊揣揣懷里的槍，雖然不再捕獵，但扎根血液的東西，還是印象深刻?！八坪跎倭它c什么?！鼻恃蜓虮蹚澟鲇|到腰間的手雷，“對，陷阱得要警示作用?！币环膿v，鞘羊羊滿意地離開了。沸羊羊咀嚼著嘴里的葉子，一股辛味在口中蔓延，強忍彌漫口腔的味道，喉嚨一動，咽了下去?！翱瓤瓤?！”終歸是沒能克服生理反應(yīng)，劇烈地咳嗽起來，一旁的羚羊趕忙灌進(jìn)幾口清泉?！昂?！”沸羊羊擦擦嘴角的水珠，問道：“你怎么來了？”鞘羊羊笑道：“放心，我叫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狈醒蜓蛴辛怂囊痪湓?，便放心了，眼色焦慮：“距離任務(wù)時間還有一晚時間，我們不能再耽擱了?！?p>　　“是哪個山洞？”狼軍中隊長看著繁多的洞口，并沒有貿(mào)然地進(jìn)入其中。明顯是工兵模樣的狼兵，在盒子大小的儀器上旋轉(zhuǎn)著按鈕。探測范圍開始縮小，確定了最可能的三個洞穴。中隊長皺眉：“不能再精確了嗎？”“是，羊軍很狡猾，每個洞口都放了一縷羊毛，嚴(yán)重干擾了機器。”工兵搖搖頭，“如果能進(jìn)去探測一番，就能知道他們走的那一條路?！薄翱蓯骸Ｖ荒芤粋€一個地找了。”狼軍中隊長雖然氣憤，但是別無辦法，只能用笨辦法了。一耽擱，為沸羊羊等人逃脫創(chuàng)造了機會。

　　大壩處，守在這里的組長是個老兵，經(jīng)歷過兩次狼羊大戰(zhàn)，經(jīng)驗老成。熱淚河上第三處的大壩，就由他看守，其它地方的組長，也是他教過的水兵。中隊長的五十二個人輕裝奔赴，天色剛剛擦黑，便趕到了壩上。抱來沙袋，構(gòu)筑好掩體架起了機槍，兩只小隊擠堤上。

　　“干什么干什么？”大壩組長轟道，兩個小隊長眼神驚訝，“不是死守大壩嗎？”“你想跳河撈炸彈嗎？”大壩組長眼睛一翻，“要是羊軍從上游扔進(jìn)河里炸彈，咱們就和下游的友軍一塊玩完。”“這……我們這幾個人，才六十幾個，沿著河岸能看住嗎？”小隊長一愣。仿佛看傻子一樣，組長手指向器材室，“去，拿著幾張網(wǎng)，撒在離閘門五百米和三百米處，記住，加上浮標(biāo)?！毙￡犻L們一敲腦袋，對啊，拉上一張網(wǎng)攔住不就完了么。

　　“另外把你們的人撤出堤上，不然羊軍的小隊打不下來，會直接狗急跳墻?！贝髩谓M長吩咐道，“堤上最多能同時走四個人，只需要兩挺機槍就能守住了?！薄敖M長，你找我？”一個壩上的工兵來了，“啊，你來的正好。領(lǐng)著他們?nèi)ジ浇缴峡纯??！薄笆?，跟我來吧?！惫け疽狻?p>　　三人爬上大壩附近最高的山頭上，這里能俯瞰整個堤壩，兩個小隊長也明白了?！澳抢铮馨咽貜奈鱾?cè)撤離的道路?！钡拇_，那個地方是在西南側(cè)的山腳處，扼住了去大壩的道路?！斑€有那里，讓狙擊手在制高點上，幾乎不會被發(fā)現(xiàn)?！彪p手指指點點，很快完成了兵力部署。論經(jīng)驗，或許不及老練的組長，但是理論，幾個正兒八經(jīng)的軍事學(xué)院畢業(yè)生，肯定比組長精通。

　　疾奔而來的羚羊小隊，正在黑夜里行進(jìn)，此時距離20點還有半小時，羚羊部隊不能一直牽制狼軍，大軍每日的消耗，十分可怕?！昂艉艉??！按謿?，沸羊羊看了一眼頭頂?shù)男枪?，朝著右前方隱隱約約的亮光。

　　“糟了，狼軍加強了防守。”看著多出來的兩處機槍陣地，鞘羊羊心急如焚，19點42分，就算把撤離的時間加上，給他們的時間也不多了。“還好，不是不能打?！狈醒蜓蛐靥牌鸱谅暤溃骸斑@樣，你帶著兩三個人，從河岸上摸上去。我?guī)饲謇韷雾?，掩護你們?！鼻恃蜓驋咭曇谎蹟?shù)量不算多的狼軍，“只能這樣了，等我到位，你就開槍?！狈醒蜓蚝颓恃蜓蛞慌亩ⅲ魂犎饲巴髩蔚奈鱾?cè)，緊緊地盯著壩頂?shù)睦潜Ｇ恃蜓騽t是帶著人，在河岸上躡手躡腳地前進(jìn)，背上的炸藥格外的沉重。

　　鞘羊羊壓低身體，任由冰冷的河水吮吸他的腿。不知怎么的，今晚的狼軍哨兵，額外的警惕，也許是先前的襲擊，哨兵光亮的探照燈，經(jīng)常掃向河流的兩岸。鞘羊羊不敢大意，盡量踩實了腳下的石頭，才把重心移上去?！啊贝髿獠桓掖?，趁著燈光掃射的間隙，一鼓作氣沖了過去，沒發(fā)一絲聲音，看見鞘羊羊成功躲在壩下，另外兩人松了一口氣。

　　“啪嚓！”一塊石頭落進(jìn)河里，正好在距離大壩較近的一人腳邊，“嗯？”鞘羊羊清楚地聽見頭頂上的崗哨傳出一聲輕咦。眼看煞白的光柱掃向河流，千鈞一發(fā)之際，那羊一個閉氣，潛進(jìn)了河里?！拔铱村e了？”又是一聲自言自語，“再盯一會?！钡谌藦牧硪粋?cè)趁機繞了過來。

　　半分鐘過去了，光柱依舊沒有離開，鞘羊羊緊咬牙關(guān)，有種不好的預(yù)感，雖說羚羊鼻腔中有兩個氣囊，能閉氣更長時間，但是終歸有上限。一分鐘，一分半，兩分，兩分半……到了第三分鐘，鞘羊羊松開下顎，任命一樣釋然了，河里再也不會鉆出他的戰(zhàn)友。

　　悲傷固然令人心如刀割，但是任務(wù)還是要完成。沿著釘在壩體上的鐵梯向上攀爬，很快他們就爬到了中間，十幾米高的地方。拿出捏好的炸藥，把引信插進(jìn)去，鞘羊羊剛要貼在混凝土上。“啪！”一聲槍響打破寒夜的靜謐。

　　“哪打槍，哪打槍？！”沸羊羊立刻沖了出來，看著跌到壩底的隊員，毫不留情地扣動手里的扳機，打出一連串的子彈，發(fā)了瘋似的沖向大壩。此時他明白了這就是個陷阱。鞘羊羊只覺得腳后跟一熱，緊接著周圍變得錚亮，他的軀體在強光中一覽無余。

　　沒有愣神，鞘羊羊很清楚，他必須炸毀大壩！“嘶！”引線被拉開，嘶嘶地燃燒起來，一把拍向壩身，狼軍自然不會讓他如意?！啊毕仁歉觳脖蛔訌棿驍?，鞘羊羊用肌肉抓著炸藥包，手上動作依舊，“噔噔噔！”狼軍的機槍，又把他的肩頭擊碎，沒再留手，鞘羊羊的身體如同娃娃，被撕扯的粉碎。短短的一秒鐘，他的背上中了十幾槍，每中一槍，背部就射出一道血箭。“噗！”吐出一口鮮血，鞘羊羊抓住梯子的手還是松開了，鮮血淋漓的殘軀，摔進(jìn)了河水中。“撲通！”那怕在槍聲大作的夜晚里，水聲也是出奇的響亮。“我是……掉進(jìn)熱淚河嗎……”

　　“山中的惡獸吃掉了七七四十九人，教會羚羊們種植稞草的英雄，與它搏斗了十天十夜，最終抱著惡獸消失在了奔涌的河水中?！?p>　　耳邊響起父親的話語，鞘羊羊的生命，走到迷幻的彌留之際。充血的眼球不僅看見了故事中的英雄，還看見了病死的父親，以及一個渾身是血，滿身是傷的人，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駭人，鞘羊羊只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友好的氣息，熱淚河又多了一具尸骸。

　　還在瘋狂射擊的沸羊羊，徹底地崩潰了，瞪著赤紅的雙眼，不顧一切地向前沖。一枚陰險的手雷不懷好意地滾到了他的腳邊?！靶⌒模　币话驯нM(jìn)懷里，爆炸把羚羊的身軀撕得血肉模糊。臉被滾燙的鮮血一濺，沸羊羊強行冷靜了下來，他沒忘喜羊羊叮囑他的話：有戰(zhàn)友為你死了，你就能冷靜了。西南的山口沖出了十幾名狼軍，處境已是十分危急，沸羊羊需要盡快撤出，回到羊軍之中。

　　但那里還有更糟糕的消息，在等著他。當(dāng)晚的熱淚河，不止多了一具羊軍士兵的尸體，整個瓦口關(guān)的攻勢，因此付之東流。還有某個人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