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行進半個時辰后終于到達了目的地。
碧寒山,情人谷,莫問堂。
車停后,落拓青年思忖片刻,隨即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然后便左右兩手分別拎起一個大食盒下了馬車。
還未待他走近莫問堂,卻見一個正在堂院外掃落葉的男孩子把手里的掃帚一扔,就朝著院內(nèi)的屋子里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嚷嚷道:“師傅、師傅!唐無意來了!唐無意來了!”
反正在這空山寂嶺、鳥不拉屎的地方壓根兒見不著什么人煙,所以當那男孩子這么大聲叫喚的時候,青年也只是笑一笑而已。
原來這衣著落魄的年輕人就是唐無意?
他正是那個曾轟動江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手”唐無意!
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還蜷縮在那馬車木座下的龔塵塵龔三小姐一下子懵了,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傳說中的唐大公子竟這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了自個兒的眼前。他不已經(jīng)隱匿江湖了嗎?可為何又突然出現(xiàn)呢?難不成真如傳聞所說他再次重出江湖是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想著想著,她的好奇心愈發(fā)膨脹起來。從縫隙里看到馬車內(nèi)沒人,她輕輕地推開那塊將她蓋在座位下面的大木板,然后慢慢地從那個狹小的空間內(nèi)爬了出來。直到能舒展雙臂與雙腿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上下一陣酸痛。但為了不發(fā)出聲音讓車外邊兒的車夫大哥聽見,她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另一手按摩起了自己已經(jīng)發(fā)麻到快要僵硬的肢體。由于一直未聽見車簾外邊有分毫動靜,她則小心翼翼地撩開車簾向外看去,居然發(fā)現(xiàn)車夫已經(jīng)靠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下睡著了!
龔塵塵狡黠一笑,干脆跳下車去。在平地上,她理了理身上有些皺的小二衣服與頭上的布帽,接著伸了個懶腰。這郊外大山里的空氣就是比城里清新自然,似乎還帶著花草香。龔三小姐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她望向不遠處的一個青瓦小院,院口掛著一個過于殘舊的牌匾。而那牌匾上呢,就是“莫問堂”三個字。
這樣看上去實在過于寒磣的地方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莫問堂”,她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次讓龔塵塵感到詫異了。
原本在院子外頭掃落葉的男孩與唐無意都進屋去后,現(xiàn)下院外再無他人。
龔塵塵躲躲閃閃地竄到了堂院外,覺得無人會發(fā)現(xiàn)自己,于是她的膽子大了起來。就在她準備偷偷溜進院里去的時候,突然從不明方向飛來兩顆石子點住了她的穴道,讓她不能說話也沒法動彈。
而這兩粒石子呢,就是出自唐無意之手。
等把麻煩的人定住后,唐大公子拍了拍手上的塵土。
屋內(nèi)現(xiàn)在有三個人。
除了唐無意和那男孩外,還有一個頭發(fā)與胡子都已花白的老者。
而那老者呢,就是莫問堂的主人,號稱“千知傁”的沈秋池。
等唐無意轉(zhuǎn)過臉來時,沈老爺子已經(jīng)掀開一個食盒的蓋子開始嘗起里面的糕點來。等吃掉一個完整的杏仁桂花糕后,他喝下一大杯弟子沖來的熱茶。糕點下肚,茶也飲盡,他終于滿足愉悅地點了點頭。
“太好吃了,人間美味吶!只可惜……”他望向桌對面的唐無意,癟嘴道:“只可惜已經(jīng)好久都沒吃到了。哼,你這小子要再不來這兒,我這老骨頭都得饞死咯!”
唐無意找了一張凳子坐下,然后悠悠然地笑道:“只有我才會給您送吃的?”
沈秋池點頭,“其他人都只會給我送大把大把的銀票?!?p> “那些銀票足夠您買很多好吃的?!?p> “可師傅嫌麻煩,因為他懶……”還沒等老爺子回答,那男孩便“咯咯”地笑道。
沈秋池立馬從食盒里拿出一塊曇花百葉酥朝弟子扔去,“餛飩,給老子滾屋外邊兒去!”
那叫做“餛飩”的弟子直接用嘴精準地接住那塊美味糕點,然后樂呵呵的屁顛屁顛兒地出了屋。
從剛才那一幕可以看出兩點:一是,這個名字奇怪的男孩子功夫不簡單;二是,沈老果真很愛吃,就連自己弟子的名兒都是吃的。
餛飩一出去后,沈老爺子就率先開口了,“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還給老頭子我弄這么多好吃的來……既然禮都收了,有啥事兒,說。”他那雙如狐貍般狡黠的眼此刻正注視著唐無意,仿佛想要看穿對方的所以心思。
“我想知道龔行烈他有什么弱點?”唐大公子毫不客氣地將自己的問題提出。
“龔行烈……天下盟的龔行烈?”
“正是?!?p> 沈秋池的瞳孔在收縮,目光變得幽深晦暗,只聽他幽幽道:“要說弱點,那就只有他的女兒龔塵塵?!?p> 聽到對方的回答,唐無意有些不解,“聽說他有三個子女,為何唯獨……”
“大女兒殷云溪許多年前就跟著他老婆殷葉竹一道離開了龔家,就連姓都改了;二兒子龔云舒非他親生,又常年云游四海不在家中;小女兒龔塵塵是唯一與他朝夕相伴的血親,打小就被龔家上下視作明珠珍寶。你說,誰才是他的心頭肉?”未待唐無意把話問完,沈老爺子便詳細地解釋了出來。
“那除了他女兒,就他身手而言,可有破綻?”
“沒有?!?p> 天下武學博大精深,可也存在相生相克,陰陽不能全。就算內(nèi)功心法再拔尖,武學修為再卓絕,也不可能達到毫無破綻的地步。
唐無意皺眉,“真沒有?”
“至少我還不知道?!鄙蚯锍匕蚜税阉情L而花白的胡須,淡淡道。
天底下連他都不知道的事,多半也就沒人知道了。
“那倘若要混進天下盟,混到龔行烈的身邊,最靠譜的法子是什么?”
這個問題讓沈秋池愣住了。并非是因為他不知答案,而是他想明白對方問這個問題的意圖。
“告訴我,是什么。”
見老爺子久久沒有反應,唐無意邪邪的一笑,兩手抱起食盒準備轉(zhuǎn)身就走。這法子還真奏效,沈秋池見他要拿走食盒,便立馬撲上去制止住,然后一臉糾結(jié)道:“哎呀、哎呀!扮成廚子唄!”
一聽這答案,唐無意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倒是個好法子。”
見對方一松手,沈秋池猛地一下把食盒給奪了回來。他抖動著那兩條擰在一塊兒都快打結(jié)的眉毛,湊到唐無意面前悄悄地問道:“臭小子,你問老子這些怪里吧唧的問題該不會是……”
唐無意頷首。
“你瘋了臭小子!天下盟是什么地方,龔行烈是什么人,你他媽最好搞清楚點!你腦殼進水了還是屁股被驢踢了?。坷献咏o你講,這種玩笑會開死人的!”沈老爺子惱道。他是真的替唐無意擔心。
“嘖……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碧茻o意一臉無所謂地笑意。
“你是認真的?”
“當然。要不我大老遠地跑這兒來干嘛?還不如躺床上睡著。”
看他是來真的,沈秋池才一本正經(jīng)地說了以下對他混入天下盟有極大幫助的話。
“天下盟分為四堂:星火堂的‘霹靂掌’聶凡,千機堂的‘無影腿’張簡,凈空堂的‘混元槍’司空楚,青木堂的‘霸王刀’顧煞。除了這幾個人外,還得謹慎提防另一個人,龔行烈的心腹——任匆。他在龔家司總管一職,與龔老頭兒形影不離。很少有人見他出過手,但據(jù)說他是個深藏不漏的人。任匆這人性格寡言沉著、遇事冷靜淡定。是個不簡單的角色。除了這些人外,就是龔行烈了。”輪到開始說主角的時候,沈秋池先深吸一口氣,“撇開龔老頭兒他那身蓋世卓絕的武學修為不說,就他的品行作風而言是一向為外人所稱道的。脾氣甚好,樂善好施,待人親和,不愛計較。只是,他唯獨見不得意圖不軌者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亂。要真有他看不慣的事發(fā)生,他必定會嚴懲不貸、絕不姑息??傊煜旅藘?nèi)高手云集,進去難,出來更難?!?p> 認真地聽完這些話后,唐無意嘆了一口氣,“唉,看來我是攢著小命兒去摸老虎的頭啊……”
“而且你摸的還是一只極有本事又相當聰明的老虎?!?p> “那我很可能會有去無回啊。”
“你就不能不去?”
“不能?!碧茻o意笑了笑,然后站了起來。
沈秋池卻坐下了,也笑了起來,“那祝你能活著出來……唉,臭小子你要真死翹翹了,那還會有誰給我這老骨頭送好吃的??!”
唐無意把手隨意地環(huán)在胸前,“我要真把這小命兒給弄沒了,您老就念在這些年我都給你送美味的份兒上,好心替我備一副棺木收尸。如果這回我命大沒死,那以后我還常給您捎吃的來。”
“行,沒問題?!?p> 收到沈老爺子的承諾后,唐無意便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屋子。
來到院外,他瞅見被自己點住穴道的“小二哥”正瞪圓了眼睛看著自己。他快速替對方拍開穴道,手法輕盈迅捷。
“小兄弟,方才得罪。一路臥在馬車座下憋得不怎么好受吧?”他略帶笑意地問道。
伸展著胳膊的龔塵塵一臉驚訝,“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藏在馬車里???那你怎么不……”
不把我戳穿。這幾個字她不好說出口,畢竟理虧的是自己。
“我猜你也是有什么難處才躲到馬車上去的吧,所以也就配合你裝不知道咯?!甭渫厍嗄甑哪樕线€是掛著他那招牌般的笑容。
“怪不得你那么有錢,”被解開了穴道的“小二哥”帶著詭譎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男子,“原來你就是唐無意啊……‘神手’唐無意當然不會缺錢!嘖、嘖,咱掌柜的那天兒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哩!”
唐無意一臉郁悶地搖了搖腦袋,“唉,要早知道餛飩那屁孩兒會這么大聲嚷嚷我名字,半路上我就該放你下車去。”
“可惜晚了。”
“是啊,有點兒晚了。”
“我知道你是唐無意其實對你反倒有好處?!饼弶m塵揚了揚下巴。
男子不解,“哦?”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
“什么交易?!?p> 龔三小姐此時雖是一身店小二的裝扮,但卻掩飾不了她那驕傲的氣質(zhì)。她望上唐無意的眸子,胸有成竹道:“你幫我綁一個人,我想法子讓你成功混進天下盟做廚子?!?p> 唐無意完全沒想到距離這么遠她居然能聽清里屋的對話,于是有些訝異,“剛才我們的談話你都聽清了?”
“我的聽覺一向比別人想象中的要好許多。”整個一副得意的樣子擺在“小二哥”的臉上。
“你就不怕我滅你的口?”男子突然湊近道,故作陰沉。
“你不會。因為我可以幫你?!?p> “那你為何偏偏要找我做這筆交易?”
“因為唐無意的本事……”她頓了頓,“著實了得。”
“可我又憑什么相信你?!?p> “呵,信不信由你?!?p> 把話一說完,龔塵塵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删驮谒齽傋叱鑫宀降臅r候,突然被叫住。
“你要綁什么人?”
這么一問就代表他已經(jīng)答應了自己。
龔塵塵暗自一笑,隨即又恢復了嚴肅的表情。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臉來,眼中潛藏著一絲旁人看不懂的神色。
“龐家二公子,龐硯?!彼龔澠鹱旖牵a充了一句,“就是那個聞名江湖的癡呆大傻子?!?p> 唐無意皺眉,“理由?”
“我沒問你理由,相等的,你也不必問我。就算問了,我也不會說。就算說了,也未必是真的?!?p> 話音一落,她已朝著馬車方向大步走去。
而唐大公子呢,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跟上去。
對比之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挺靠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