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城中別有一番美景。
華燈初上之時,萬家燈火零星。酒樓、賭莊、尋歡場、歌舞坊在夜幕中張燈結彩,熱鬧喧嚷。
龔云書抱著那把跟了他十幾年的“冕云劍”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街還是那些老街,只不過街道旁的許多老店鋪都已被新鋪面所取代??磥碜约弘x開家的日子也確實不短,周遭的變遷都顯得如此生疏。此次回來原是打算等自己小妹的親事一辦完就離開,只可惜沒料到喜事會因為小妹的私自離家而不斷往后延。為了不讓父親失望,他便選擇暫且留了下來,等找回小妹并待其成婚后再離去。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走了好遠。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來到“鴻艷閣”外。
很早以前,他曾與友人來這里聽過絲竹管弦之樂、賞過驚艷曼妙之舞。云書公子原本就是一個富有閑情雅致,喜好琴棋書畫的人。所以這樣的一個人自然不會錯過最好的歌舞曲唱。而城中能欣賞到上佳音律琴曲的地方便是這“鴻艷閣”。
“喲,鄰里街坊都在講這里新來了一位唱曲的歌姬,聲音相當動聽,而且據說長得跟天仙似的?!?p>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這兩天才來的。”
“昨兒來這兒聽曲的一老兄笑談道,好像那新來的美人兒把之前當紅頭牌水蓮姑娘的風頭都給壓下去了,真真不得了?!?p> “是嘛?那咱還不趕緊進去,只怕待會兒連站的地兒都沒有了!”
兩個來聽曲的客人一邊議論著一邊樂滋滋地往鴻艷閣里走去。
龔云書仰頭望向天空,發(fā)現(xiàn)長空無云、月明星稀。他深呼吸一口氣,準備轉身往回走去,卻聽見一陣飄渺神韻般的歌聲從鴻艷閣中傳出。剛邁出一步便立馬駐足,側頭看向賓客擁擠的鴻艷閣。他悠然一笑,也朝著那邊走去,覺得閑來無事先聽支曲也無礙。
由于今夜來聽曲的人甚多,閣樓內的座位早已坐滿,站著的人也不計其數(shù)。但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處,就是舞臺之上的那位白衣女子。她挽著簡單的流云髻,發(fā)間簪著一只紫玉釵。一邊撫琴,一邊清唱,無需配樂,歌聲已猶如天籟般動人。一張白紗遮蔽住了她的下半張面孔,但單憑她那一雙清麗動人的眼眸就大概能想象出她該是一個怎般傾世絕塵的美人。
這位白衣歌姬此刻唱得是傳世名曲:金縷衣,婉轉空靈的歌聲不斷在有限的空間里回蕩、徜徉,如天來之水流淌過每個聽客的心間。那種無比陶醉沉浸于其中的美妙感覺從每一位聽曲人的臉上流露出來。琴音的旋律輕緩時似是優(yōu)雅和煦的春風,徘徊于楊柳岸畔;急促時又好比連綿而下的暴雨,碰撞著蒼茫大地。
一曲作罷,稍歇片刻,聽客逐漸從剛才的歌聲音律中抽離出來。眾人皆贊奇妙不勝言,恍若隔世間,似是在夢中游蕩了一番。
“好!姑娘唱得好極了!”
“是啊、是啊,水蓮姑娘都及不上!”
“再來一曲、再來一曲!”
臺下的賓客們不斷將打賞的錢財銀兩扔上舞臺表達自己的贊賞之意。才一會兒,臺上就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錢袋子。
但白衣女子卻絲毫沒有改變自己的規(guī)矩,淡淡道:“小女子每日只唱一曲,各位若還想聽,請明日再來?!彼f話的態(tài)度像寒冬里的冰雪,清冷淡漠,傲而不驕。
所有人聽到她的這番話也只能悻悻地搖搖頭,陸陸續(xù)續(xù)地朝門外走去。待客人們都走來所剩無幾之時,白衣女子才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瞧見大門口還站著一位抱劍的公子注視著自己,她也只是頷首施禮。而龔云書也對她頷首一笑。畢竟,這世間能唱奏得連云舒公子都覺得流連忘返的人實在不多。
就在白衣歌姬打算退下的那一刻,透窗卷入的一陣風從她臉頰上拂過。那張掩蓋住她廬山真容的白紗被吹了開來,隨風飄了出去。
龔云書立馬輕身一躍,白色的衣袂迎風展動。握住那張蕩在空中的白紗后,他巧然落地,略帶笑意地望向臺上的女子。
白衣女走到臺邊,飛身騰空而起,如一只美麗的蝴蝶凌空而舞。足踏清風,飄然至地。她施施然走到龔云書的面前。膚白勝雪,身段婀娜,絕世美奐的容顏果然配得上“天仙”二字。
“姑娘,你的紗?!痹剖婀訉准嗊f到女子面前。
“多謝?!彼舆^紗后,柔聲致謝,然后直言道:“曲已唱罷,公子為何還不走?”
龔云書看著她,由衷而言:“姑娘的歌聲不同凡響,可謂驚世駭俗之佳音,實在難得。”
“呵,您謬贊了?!卑滓屡凵竦挠喙鈷叩烬徳茣种械摹懊嵩苿Α保袂槠鹆宋⒚畹淖兓?,出口道:“公子,天色漸晚,還請早回?!?p> 男子會意點頭,畢竟他是知趣之人。但在臨走時,還是忍不住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天下姓名皆大同,唯有音韻不可忘。即便說了,公子興致一過,多半也就忘了。說與不說又有何妨呢?”她溫婉行了一禮,“公子,別過?!?p> 話音一落,女子便拂袖轉身,騰空一躍,衣裙翩躚,倏忽間便踏回到了舞臺之上。然后抱起長案上的那把琴,頭也不回地退了下去。
“倘若忘不了呢……”
龔云書站在原地望著她離開自己的視野,遲遲不肯離去。仿佛是心有不甘。
“她姓‘慕’……萬人仰慕的慕,單名……單名一個‘霜’,冷若冰霜的霜?!币粋€醉醺醺的聲音從鴻艷閣內的一側傳來。男子順著聲音看過去,是一個喝得有些醉的姑娘。這個醉到臉頰通紅,手里還握著個酒杯的姑娘,龔云書認識。
她就是鴻艷閣之前的活招牌——水蓮。
“水姑娘,好久不見?!痹茣佑卸Y地招呼道。
而對方仿佛卻不怎么領情,冷哼了一聲,怨怨道:“全天下的男人吶……都一個樣!嘖、嘖,也賴不得你們喜新厭舊,要怪只怪……花無百日紅啊!”
說著,她將自己從房間里端出來的一杯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