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完話后,慕云城一直沒說話。
我等啊等,實在等不住,和他站在一起又覺的他身邊太冷,遂一拱手,“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挑起眼皮,寒冰淬玉的一望,聲音涼涼:“記得今天之內(nèi)把你的東西帶走,首輔府中不安置雜物?!?p> 我想了想,試探問道:“你是說“絕代雙驕”?”
他舉步離去,留給我一個冷冰冰背影:“過時不候?!?p> 對于把“絕代雙驕”這種頭牌人物稱為雜物,我倒是第一次聽說,不由連連點頭,步履右轉:“哈哈,好好,我今晚之前就讓小順子去把她們帶回來,哈哈,你慢走慢走。”
我先去南禾坊買了兩盒紅豆酥餅打算回去給沈鯉做賠禮,又去周記買了一對鹵雞翅、半簍醬鴨脖,才慢慢悠悠往桂珍樓走去。
店鋪鱗次櫛比,吹糖人的,賣簪子珠花的,烙煎餅的,都將自己的商品擺的琳瑯滿目,讓人應接不暇。吆喝聲既接地氣又雄渾,將整個西街都吵的熱鬧起來。
我平生最喜歡的就是坐在桂珍樓的三樓,尋個靠窗的位子,一邊啃著醬肘子或者鴨脖子,叫一壺上品花雕,然后吹著小風,慢悠悠的去看樓下的楊柳堆煙、浮生紅塵。
雖然,我并不是什么高人,也沒有多余的錢經(jīng)常逛桂珍樓,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能夠經(jīng)常逛桂珍樓的高人。
這個想法剛剛開始,還沒來得及從第一步實施,就被打斷了。
因為我看見很遠處,有個身穿灰色卷草紋長袍的男人正在桂珍樓下大口嚼煎餅。我看向他的同時,他也立即看到了我,然后腮幫子一鼓一鼓便繞了過來。
“殿下,您終于來了,小順子等你等的好苦?!?p> 小順子太過激動,煎餅里的一片肉被抖落,他大為心疼,三兩口將剩下的煎餅塞進嘴里。
“奴才就知道你今天會去桂珍樓,所以特地在這兒等你。”他左顧右盼一番,將我拉至一處墻角縮著,旁邊一位賣餛飩的大娘瞪了我們好幾眼。
估摸著是妨礙了她生意,我從懷里摸出一個小銀錠子給她手里,要了兩個茶葉蛋,才讓她喜笑顏開,由著我們在她的地盤放肆。
小順子嚼完煎餅,將嘴巴一抹,朝著桂珍樓的七層高的屋檐一指,“你有沒有看見那邊有個人。”
我被他從正門的那條街拉扯到后門,這個角落雖然看街上只能看到一眼人,但若是抬頭細細分辨,就真的一眼洞穿桂珍樓上的詭異。
頂樓上確實有趴扶著一個黑衣人,一身濃黑幾乎與他身下的屋檐溶為一色,手上應該是有劍,但劍藏在劍鞘里,隨同它的主人一同隱匿著。
“看到了,是個男人,長的應該不錯。不過他這個姿勢像是在等人,是要刺殺誰嗎?”
我瞅著那個背影,再一琢磨小順子的舉動,心里惻惻,難不成是要殺我?
小順子看了我一眼:“殿下,你真沒認出他嗎?”
“哈,他不是蒙著面嗎。”
“你再好好想想?!?p> 我看著那背影琢磨良久,把身邊的人一個個過濾了一遍,才想起記憶里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角色。
“黑……黑無常。”
小順子捏著拳頭重重點頭,就是他。
“這么說我四皇兄回來了?”
“只怕是,而且說不定已經(jīng)派人去建章宮找過你了,要不然何不往也不會在桂珍樓來捉你。”小順子一條一條給我分析,“建章宮今天應該是回不去了,依四皇子的性子,今天見不到你,肯定會守在大殿,不走的。”
小順子不愧是跟隨了我這么多年的人,除了關鍵時刻出毛病以外,其他都很軍師,一直是我的“智多星”兼諸葛孔明。
“那怎么辦,要不我去大皇兄那兒躲躲吧?!?p> 我往小順子身后瑟縮,他扭頭,一雙大眼比我還緊張:“大皇子那兒也去不了,我去看過了,外面藏了好多暗衛(wèi),只怕府里還有。而且,你哪次出事不是往大皇子的宅子跑,說不定四皇子就等著你去呢。”
“那就沒辦法了,先找個客棧住,熬過這幾天吧。”
小順子抱著我的吃食,跟我一同找了家常去的客棧,交錢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只夠住一晚上。
我倆一路嘆氣,主仆兩人坐在二樓的房間里啃著鴨脖,哀聲嘆氣。
“小順子,你說四皇兄什么時候回來不好,偏偏現(xiàn)在回來呢。”我看向遠遠冒出個尖頂?shù)墓鹫錁牵约八砗竺CQ由斓膶m廷樓閣。
那本是我居住的地方,像一只蟄伏的巨獸,盤踞在這座京城,當我走出的時候,卻受到與外界格格不入的嘲笑。
小順子用筷子挑了塊最大的鴨脖放在我盤子里,有些唏噓:“明明上個月就讓人傳書,告訴你他這個月回來,你只是記不住罷了。”
“上個月的事兒誰記得住啊,我要問你上個月的今天吃了啥你記得住嗎?”我咬著大鴨脖,咔咔作響。
“那個,”小順子放下筷子,向后退了退,“五天前,四皇子到附近唐川的時候,也派人來說了一聲,只是你當時在上書房抄書?!?p> “那我回來怎么沒聽說?!?p> “奴才給忘了……”他已經(jīng)退到樓梯口了。
“小順子!”竟然又掉鏈子,果然還是靠不住啊。
紛紛揚揚的骨頭渣被我砸過去,小順子已經(jīng)順著樓梯,閃身到了一樓,“主子,你看在小順子給你報信的份上,就饒了奴才吧。”
我饒了你,輕而易舉。可是誰能讓四皇兄饒了我呢。
我小時候,最最羨慕的便是我四皇兄。四皇兄,大名趙楹,字納英。出生之時,六宮十三殿的櫻花競相開放,足足提前了一個月。
在他出生后七日,八重瓣紫櫻又開遍了趙國都城宣京,如煙如霞,落英繽紛,鋪地數(shù)里。并且花香清雅,三月不散,被認為上天選中的儲君。只是那時,父皇已經(jīng)把太子之位給了二皇兄,所以很是惋惜。
后來,父皇便從自己喜歡的一句詩——“蘿月掩空幕,松霜結前楹”中擇了“楹”字給四皇兄。再之后,二皇兄被貶,太子之位名正言順的落在了四皇兄身上。四皇兄可謂貴極一時,宮中基本沒有人的待遇能夠比的上他。
再看看我,出生半年后,父皇才知道我的存在,在后花園瞧了一眼,便丟到腦后了。趙熙的“熙”字還是母妃給取的,字是后來母妃死后,父皇才賜的,混到現(xiàn)在也還是個口碑極差的殿下。
你看,同為皇子,公主,差別就是這么大。
我曾經(jīng)傷春悲秋,撫掌嘆息,只可惜四皇兄不是自己的親皇兄,要不然我也能住最大的宮殿,吃最好的滿漢全席,熱時有十來個漂亮丫鬟打扇,冷時有數(shù)十個嬤嬤追著加衣。想看曲時,有梨園老手趕著上場,想去玩時,兄弟姊妹們搶著送自己的好玩意兒。
可是,什么都沒有。我就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什么寵愛只在夢里一暼就是了。
我甚至以為我的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直到母妃逝世那年,我真的遇到四皇兄。
我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活的不那么卑微,我也可以靠自己去改變自己的處境。
夏水相鄰
引用:唐李白《秋夕抒懷》詩:“蘿月掩空幕,松霜結前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