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禪知道忘緣師太到虎風寨要人時,原本沒有的恐懼像是突然來臨的臺風一樣,將他從頭到腳包裹的嚴嚴實實。
他突然害怕了,害怕忘緣師太也像黑牛一樣,像黑牛的妹妹一樣,像鐵柱門主一樣,再也不會醒過來來了。
他睜著眼睛一夜未睡,反而是屋外守門的人鼾聲震天。
天亮時,大門開了。
他被推搡出去,正好看到遠處一身素衣,手執(zhí)木魚,目中無波無瀾的忘緣師太。
她就靜默的站在虎風寨的大門口,頭戴一頂補丁連著補丁的尼姑帽,臉上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悲不喜。
下人將趙禪推出虎風寨的大門,“你可以走了?!?p> 趙禪猛然撲入忘緣師太懷中,叫了一聲久違的“娘”。
忘緣師太由他抱著,不言不語,直到他站直后,才向來路走去,“回去吧?!?p> 對于趙禪這些天所經(jīng)歷的事,她一個字也不問,而趙禪卻始終不能明白,忘緣師太是怎么說服林寨主,救了他,而且自己也全身而退了。
不,也不算全身而退,是在路上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發(fā)現(xiàn)忘緣師太的左手上纏了紗布,原本小拇指的地方空空蕩蕩。
他看向那手一眼又一眼,卻沒敢問。
回到尼姑庵,忘緣師太將趙禪領入禪房中,自己對著上面供奉的一尊樂天大佛跪了,連磕三個響頭。
磕完后,她對趙禪命令道:“跪下?!?p> 趙禪聽她的話跪了。
又依言磕了三個頭,上了三柱長香,忘緣師太才開口。
“懷善,我今日讓你跪在這兒,一不為佛祖,二不為我這個親娘,而是為了因你而死的那三個人?!?p> 趙禪從來沒有見過忘緣師太這樣的神色,她冷淡的臉上布滿了愁緒,甚至一觸碰就會有一更大的悲哀壓過來。
他心里也很愧疚,只能吶吶道:“我明白了?!?p> 忘緣師太搖頭,“你不明白。這三個人的死其實和你本身沒有關系,有關系的是你的身份。你的大殿下的身份?!?p> 趙禪抬頭:“可是我改變不了我的出身,難道要我易名換姓嗎。”
“懷善,我只是想告訴你,今天因為你的身份能死三個人,他日若是你能坐上你父皇的位子,無數(shù)的生死都會在你手上,到時候你可還承受的住。”
這話的分量很重,讓趙禪很快想到那日,鐵柱門主說的話。
“娘,我聽人說父皇他曾經(jīng)將九座城池的生命全部坑殺,這是真的嗎?”
忘緣師太一怔,木魚上留下一線血痕,原來她不自覺捏緊手指,斷去的小指迸出血,染透紗布。
“不,應該是我和你父皇聯(lián)手坑殺了那些人。”
趙禪跌坐在身下的蒲團上,小臉嚇的煞白。
忘緣師太嘆息道:“我這一生若說還有什么對不起的,大約就是那九座城了。若是有什么后悔的,大約就是做了趙國的皇后?!?p> “你一定從書上也看到過,我曾經(jīng)給皇上獻計,大破南趙,助你父皇登基。而其實,當年你父皇既不是皇上的嫡長子,又沒有多少人擁護,是自己起兵謀反奪得的皇位,南趙國主趙昀才是先皇立下的儲君,十九州的城主忠肝義膽,擁他為王,本來也沒什么錯。”
“是我一意孤行,因為愛上了你父皇,才用了手段,讓十九州的城主之間互生嫌隙,都以為對方會投降。我們一路南下,最后還剩九座城池時,也是我親自和趙昀進行了談判。那時候他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又要保全自己的妻兒,只得答應退位。”
“同時,他退位的唯一條件是,要你父皇善待十九州和這最后九城的百姓。我答應了他。但你父皇卻沒有做到。十九州被南趙統(tǒng)轄多年,百姓安居樂業(yè),誓死都不肯尊奉你的父皇為趙國國主,所以,起事的人謀反的人多如牛毛,你父皇為此心煩不已,最后九城動亂,為了威嚇十九州,心一狠,下了坑殺的令?!?p> “我生你的那一年,大趙國血流漂杵,是血災之年,也是我的心死之年。你看,因為你死了三人,因為我,卻死了三萬人不止。懷善,娘最近總有預感,有一天你會回到你父皇身邊,但是要站上你父皇的高位,就必須踩上累累白骨。而娘啊,總不希望你那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