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一直持續(xù)到天黑,夜幕降臨后,程致遠累得筋疲力盡,道:“不行了,放過我吧,還得留著力氣做飯……”忽然發(fā)現(xiàn)溫姝淚眼婆娑,奇道:“疼哭了?”
溫姝趴在椅子拼成的長凳上,道:“不是,你按的太好了,我心情一放松,就想到了那位女士。”抬頭問道:“你說她是不是很可憐?”
程致遠道:“我是很同情她,或許她喝醉了會好過點?!?p> 溫姝道:“她的愛人過世了,她心中放不下,所以才來陪他,是這樣吧。”
程致遠道:“應該是吧?!?p> 溫姝道:“如果你死了,我不會來陪你喝酒的?!?p> 程致遠苦笑一下,道:“我酒量不好,你酒量不好,咱倆就別喝了,坐一會兒就行了?!?p> 溫姝搖頭道:“不是那個意思,到時我會陪你一起死。”
程致遠道:“怎么又說死了,多不吉利,咱們都會長命百歲的?!?p> 溫姝趴在長凳上,下巴枕著手背。程致遠拍了下她肩頭,道:“我去做飯了,別想太多了?!?p> 溫姝應了一聲,繼續(xù)趴著。
程致遠被溫姝的情緒感染,做飯時一直在想這件事。
他起初認同溫姝的說法,認為獨活是種煎熬,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此后再無牽掛??墒钱斚氲仅难?、項云、小闌,還有魚頭秦孌等人后,捫心自問:“我和姝兒感情越來越深,如果將來她死了,我會繼續(xù)活下去嗎?倘若事發(fā)當時我悲痛欲絕,自尋短見,我媽怎么辦,誰來照顧她,姑姑呢,還有小闌呢?我的朋友們呢?萬一小闌犯傻,跟我去了,實在太對不起她了。”
過了一會,又想:“死實在是很容易的事,活下去才真的需要痛下決心,每天面對著熟悉的物事,卻再也見不到熟悉的人,感受不到她的氣息,聽不到她的話……或許生存才是最大的勇敢,死不是。”
繼而想到未來,有朝一日與溫姝結婚生子,考慮到兒女無依無靠,再無死志,反而激發(fā)了求生欲,尋思:“姝兒若是生下一男半女,她還會想死嗎?”
他留下這個問題,做完飯后打算去問溫姝?;氐讲妥肋吷?,見溫姝還在流淚,不禁感到心中凄涼,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
溫姝宣泄過情緒,避免臉上淚水被程致遠看到,獨自走到窗邊,面向大海發(fā)問:“那個男人會是誰呢?他是否知道有人為他受盡哀思之苦,始終難以忘情?”
程致遠擺好餐具,問道:“姝兒,將來咱們結婚有了孩子,你還會尋死嗎?”
溫姝不回身道:“我會將孩子養(yǎng)育成人,看他結婚生子,想法子讓他一生幸福?!?p> 程致遠道:“我也是這樣想。”
溫姝整理一下面容,束起長發(fā),微笑問道:“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
程致遠道:“和昨天一樣,我記得你挺愛吃的?!?p> 溫姝道:“是呀,我喜歡這家店,尤其是這兒的廚師。”
溫姝坐下后吃得小心翼翼,邊吃邊夸,仿佛對待人生中最后一餐的態(tài)度。
程致遠吃的時候感覺味道差著一些,心知是做飯時一心二用導致的。
溫姝察覺他的想法,巧妙地混淆概念,將吃飯的意義放在口味之上。
程致遠感覺她食不甘味,只是假裝吃得開心,也不揭破,盡力配合溫姝的說法。
飯后溫姝津津樂道小時候的趣事,在程致遠聽來,這些事都很乏味,不過通過這些事,他能加深對溫姝的了解,因而并不感到枯燥。溫姝說了一會,自覺乏善可陳,開始打聽程致遠的經歷。
二人一直聊到午夜,程致遠感覺該睡覺了,剛好溫姝有些倦怠,便哄著她睡下。
溫姝睡著以后,程致遠心中五味陳雜,橫臥在溫姝面前,不多時也昏昏欲睡。
這晚他做了個夢,夢見和溫姝勇闖雪山。溫姝穿著紅艷艷的單薄長裙,好似無畏寒冷。
二人走到山腰,忽然刮起暴風雪,程致遠掩面埋怨:“讓你穿沖鋒衣,你偏要穿裙子?!闭f完,身旁溫姝竟不見了。
程致遠焦急地向山下望去,心思只在找尋紅色一點,心想:“幸好她穿了紅裙子,足夠顯眼,否則我上哪兒找去?”
突然山頂傳來溫姝的喊聲:“致遠,我在這里啊,你快上來啊?!?p> 程致遠心頭一喜,循聲望去,卻被頭頂?shù)袈涞囊淮笃e雪蓋住。他全身掩埋在雪里,護目鏡上全是雪渣,根本看不清楚前方,好在身體尚能移動。
他撥開厚厚的積雪,忽然面前現(xiàn)出一張中年女士的臉,竟是已故的米勒阿姨。
米勒之露出一張臉,其余部位都埋在雪里,叫道:“把氧氣瓶給我?!?p> 程致遠急忙護住登山包,道:“對不起,我要去找姝兒?!?p> 米勒眼珠盯著程致遠,身子卻不動彈,似乎難以掙脫。
程致遠與她擦身而過,突然米勒大叫:“給我,快給我?!?p> 程致遠搖了搖頭,道:“對不起,我必須去找姝兒,她比你更需要氧氣?!?p> 米勒慘叫:“我快死了,我喘不上氣了,快把氧氣給我?!?p> 程致遠聽她叫聲凄厲,轉過目光,看到一張扭曲的臉,當下將心一橫,道:“不行,姝兒肩負重任,這罐氧氣只能給她,抱歉,你已經死了。”再不理會米勒,大步向前跑去。
不知過了多久,程致遠從積雪中走出,抬頭看見山頂上紅色長裙隨風飄揚。
他心情焦急萬狀,好在看到那個紅點沒有移動,稍覺寬心,喊道:“姝兒,你穿了紅色很好,是我錯怪你了?!北M量加快腳步,終于到達山頂,豈知地上只有一件紅裙,哪有還有溫姝的影子?
程致遠急的快要哭了,大喊:“姝兒,姝兒,你在哪里?。俊本吐狀^頂一個聲音說道:“致遠,再見,我得走了?!?p> 程致遠仰頭看向晴空,沖天喊道:“姝兒,你……你要去哪?姝兒,你在哪,我為什么看不到你?姝兒……姝兒……”
他連續(xù)發(fā)問,拼命吼叫,再也收不到半點回音。
忽然耳邊傳來柔和的話聲:“致遠,你叫我嗎?”
程致遠乍一聽到溫姝的聲音,立刻張開眼,縱身跳起,緊緊抱住溫姝。
溫姝雙臂被他抱緊,無法動彈,笑問:“做噩夢了么?”
程致遠不管不顧,急促喘息道:“太好了,你還在,嚇死我了。”
溫姝感覺他手臂不斷勒緊,險些透不過氣,不過程致遠力氣越大,溫姝越能體會到他的關切之情。
程致遠確信溫姝沒有拋棄自己,慢慢緩過神來,手臂勁力放松,但仍抱著溫姝,似乎生怕她再憑空消失。
溫姝趁著間隙,深吸了一口長氣,問道:“是做噩夢了么?”
程致遠道:“是啊,我夢見你不見了。”
溫姝問道:“我去哪里了?”
程致遠道:“我夢見咱倆去雪山,你只穿了一條紅裙子,不過你好像不怕冷。后來暴風雪把咱倆分開了,我見山頂有個紅點,以為是你,誰知到了山頂,只看到一條裙子,你人卻不見了?!?p> 溫姝問道:“那條裙子是我的嗎?”
程致遠道:“是啊,顏色款式都一模一樣,好像是藝術節(jié)你穿過的那條?!?p> 溫姝臉上一紅,垂頭又問:“那你是緊張我,還是后悔沒看到我……那個樣子?!?p> 程致遠脫口而出:“當然是緊張你啦?!彼查g反應過來,笑道:“沒能看到那一幕當然也很遺憾?!?p> 溫姝笑著推開他,側轉過身,道:“還這么不正經,看來是嚇得輕了?!?p> 程致遠笑著牽起她手,道:“我開玩笑的,那種緊急關頭我怎能想到那種事,何況將來咱倆結婚了,洞房時我什么都能瞧見,也不急在那一時啊?!?p> 溫姝大羞,掙開他手便跑。
程致遠緩緩追隨,問道:“姝兒,你真的要離開我嗎?喂,我夢魘的勁兒還沒過呢,快來安慰我啊。”本以為溫姝聽到這句話會停步,誰知溫姝全似不聞,直奔大門而去。
程致遠見她似要跑去樓下,一個箭步攔在面前,道:“姝兒,樓下不安全啊。”
溫姝漲紅了臉,道:“這里更不安全。”
程致遠道:“我剛才說的沒錯啊,洞房的時候你還不讓我看嗎,你也太害羞了?!?p> 溫姝急道:“你……你……你整天惦記那點事?!?p> 程致遠道:“我哪有?”
溫姝道:“你明明想過的?!?p> 程致遠道:“冤枉啊,話頭是你提出來的,我只是順著說而已。”
溫姝道:“就算是我先想到的,可我是女孩子呀?!?p> 程致遠道:“這個思想冉冉早向我灌輸過了,天下唯女子最大,我已經成功被洗腦了,不用再洗了?!?p> 洞房花燭的畫面縈繞在溫姝腦中,她卻不便發(fā)作,但想不能這么容易原諒程致遠,免得日后他瘋話連篇。
程致遠見她低頭沉思,問道:“在想什么?”
溫姝不悅道:“不告訴你?!?p> 程致遠嘿嘿一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肯定和冉冉有關?!?p> 溫姝奇道:“你怎么知道?”這句話顯然是招認了。
程致遠道:“你不知道怎樣對付我,但你知道冉冉很有整治我的手段,自然會想到冉冉嘍?!?p> 溫姝啐道:“臉皮真厚,被人家整治還洋洋得意?!?p> 程致遠笑道:“你學不來冉冉的,多想也是無益?!?p> 溫姝道:“今后我也得潑辣些,看你還敢不敢對我說出那種話?!?p> 程致遠道:“天下溫柔女子多得是,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爺……”一時間想不出妙語接續(xù)。
突然門被推開,一人喝道:“爺爺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