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姝的話傳入耳中,一首熟悉的爵士樂開始在秦孌腦中舒緩而優(yōu)雅地搖擺起來。這首歌適才廣播里播放過,現(xiàn)在變成了秦孌內(nèi)心的伴奏曲。
I love you……
For sentimental reasons(我發(fā)自內(nèi)心愛著你)
I hope you do believe me
I'll give you my heart (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會把心獻給你。)
簡短直白的歌詞,略帶哀傷的輕柔鼓點,充滿磁性的嗓音,悠揚的薩克斯風……
秦孌浸泡在旋律中,身心舒展開來,伴隨腦中回蕩的旋律,一個心聲由心底發(fā)出:
“她要離開這里了……”
此時此刻,秦孌的情緒與爵士樂營造的氣氛完全吻合。她非常清楚,溫姝一定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會來向自己提出道別。
就聽溫姝說道:“孌孌,希望你能珍惜他,不要我離開之后,你們又恢復從前的樣子。你能答應我嗎?這是我唯一的請求?!?p> 對于秦孌而言,溫姝自愿退出,無疑解決了她感情上的全部困惑。她視溫姝為愛情勁敵,如今勁敵自愿離開,困擾她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今后再不必偷偷摸摸交往,生活即將充滿幸福與自由。然而擅長權衡利弊的她,對于溫姝提出看似百利無一害的請求,卻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溫姝道:“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只是希望我的離開能有意義?!?p> 秦孌聽到她柔婉悅耳的話聲,以及這近似哀求的語調(diào),被旋律軟化的心猶如被刀子快速割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溫姝道:“我想讓他幸福?!?p> 其實這個問題秦孌在問自己,聽到溫姝率先回答,心中疑惑更不可解。
明知答案,卻因迷茫而反復自問,明知結果,卻因不愿相信而違心勸服自己。這種近似無助的感覺,秦孌生平體驗過幾次。以往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根本沒資格參與,只得聽命于人,受人擺布。這次情況全然不同,她情知自己處于強勢地位,然而迷茫與無助的感覺卻有增無減。
“她就這樣甘心離開,以后我還能遇到像她這樣好的人嗎?她是我朋友嗎,我最好的朋友又是誰呢?她會去京城嗎?以后我們還會見面嗎?”
她忽然感覺這個世界很不真實,繼而質(zhì)疑起自己來,只想:“我在追求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失去的,我得到的,一切又是為了什么?”打從心底涌上一陣凄涼,不自禁回憶起與溫姝相處的時光。
溫姝見她目光由澄澈轉(zhuǎn)為黯淡,表情由喜悅轉(zhuǎn)為愁苦,不知她在想什么,觀察她的內(nèi)心活動,不禁驚呆。
時間一秒一秒流過。
忽然秦孌笑道:“姝兒,你對得起你的姓氏。換成別人,少說我要挨上幾巴掌?!?p> 溫姝道:“你……”
秦孌道:“如果你的這番話出自別人之口,我一定認為她在以退為進??墒擎瓋海悴粫??!?p> 溫姝一面觀察腦中秦孌的想法,一面驚訝地看著她。
秦孌笑嘆一聲,道:“我不會再變回過去的我,我已經(jīng)不能接受那個我了。姝兒,是你改變了我?!?p> 溫姝也不自禁回想經(jīng)過,眼圈慢慢紅了,哽咽一下,沒有說話。
秦孌鑒貌辨色,露出一絲欣慰的笑,輕聲說道:“你不能走?!崩鴾劓?。
溫姝腦中充斥著:“她喜歡我,她舍不得我走……”被秦孌輕輕一拉,順勢坐在椅上。
只聽一聲脆響,溫姝兜中一件硬物磕在坐板邊緣。
溫姝臉色大變,倏地站起,伸手向褲兜里摸去。
秦孌見她小心翼翼取出一只瓷瓶,反復檢查,直到確信完好無損,臉色才由驚轉(zhuǎn)安,問道:“瓶里面是什么?”
溫姝臉色又是一變,支吾道:“沒……沒什么?!?p> 秦孌心念一動,問道:“里面是毒藥,你想自殺?”
溫姝道:“不是,你別問啦。”語氣難掩慌張,握緊瓷瓶。
秦孌道:“我知道了,你想毒死我,要么就想毒死致遠。”
溫姝大驚失色,道:“我沒有!”
秦孌故意詐她,以她對溫姝的了解,溫姝寧肯自殺,也絕不會加害程致遠。果然看到溫姝反應強烈,更加好奇瓶里裝的什么,伸手欲取,卻被溫姝避過,抓了個空。
秦孌縮回手,道:“好吧,既然你不肯告訴我,我就把這件事告訴致遠,讓他來問你。你不是要走嗎,我替你向他道別,省得讓你為難。”
溫姝急道:“不要。好……好吧,我告訴你,但你不能告訴別人?!?p> 秦孌道:“你說吧?!?p> 溫姝思路亂作一團,幾乎熬成一鍋漿糊,只見她櫻唇一張一合,睫毛連連顫動,明明答應告訴秦孌,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秦孌不愿令她為難,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我對天發(fā)誓,如果泄露一句秘密,讓我不得好死?!?p> 溫姝心念搖動,聽她發(fā)誓,略覺安心,道:“這是‘圣水’,喝了能遺忘痛苦?!?p> 秦孌只感荒唐離譜,問道:“這么神奇?”
溫姝道:“我本打算留給你,所以才帶在身上。”說到這里,抬頭偷瞄一眼秦孌,低頭之際,眼窩中淚水滾動,幾欲滴落。
秦孌看到她眼淚在打轉(zhuǎn),本來完全不信,不由得信了三分,問道:“世上真有能夠使人忘情的靈藥?”
溫姝哽咽一下,道:“有的,這瓶就是。”
秦孌看她如此嬌弱,自覺若再疑心下去,良心難保不安,又多信了三分,道:“你怕他忘不了你,所以打算留給我,等他萬般痛苦時,設法騙他喝下去。是這樣嗎?”
溫姝抹了抹眼睛,道:“我之前是這樣想的?!?p> 秦孌深受感動,不再疑她,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姝兒,不管怎樣,你都是為了他好。好啦,我不逼問你了,你收好藥水,我不問了?!?p> 溫姝將瓷瓶遞向她,道:“這瓶圣水足以抹去一個人全部的記憶。我和致遠相遇在他四年級的時候,中間隔了五年,上高中后再次重逢。你只需將圣水混在飲食里,讓他喝下幾滴,上學期與我有關的記憶就會被完全抹掉。他一直喜歡你,有關你的記憶不會受到太多影響?!?p> 秦孌聽說圣水如此神奇,微微心動,盯著瓷瓶,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有沖動想嘗試一下。突然間一道閃電從她腦中閃過,急問:“這東西既難喝又難聞,是吧?!?p> 溫姝道:“不是的,它幾乎沒有味道?!?p> 秦孌不信,問道:“我能打開聞一下嗎?”見溫姝點頭同意,立刻拔出軟木塞,拿遠嗅了幾嗅,沒聞到任何異味,這才湊近細嗅,果然只能聞到木塞留下的氣味。
溫姝心情平靜下來,繼續(xù)觀察秦孌心事,知她在想什么,道:“如果不是擔心他熬不住,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對致遠來說,記憶是他最寶貴的東西。幸好我們不是早就認識,否則……這法子就不能用了?!?p> 秦孌道:“我相信這瓶藥水有你所說的功效。姝兒,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不要多心,以后我不會那樣想了?!?p> 溫姝點了點頭。
秦孌道:“和致遠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幻想過擁有這樣神奇的藥水。真的,我希望致遠能把你忘了??墒欠謩e以后,我回到你身邊的時候。姝兒,我偶爾會覺得……我好像更愿意和你待在一起?!?p> 溫姝點點頭,剛才她之所以驚訝,正因捕捉到了秦孌這一想法。
“可是剛剛,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姝兒,你曾送酸奶和盒飯給我,如果當時在里面下藥,現(xiàn)在我一定什么都記不得了。我會忘了致遠對我的好,也不會記得吃過你送的食物。但是你沒有那樣做,說明你不會害我。我是你的情敵,你卻不來害我,這說明你對我也有好感。是這樣吧?”
溫姝道:“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呀?!?p> 秦孌臉上一喜,將瓷瓶歸還溫姝,又道:“像你這樣心靈純潔的人,我永遠不希望與你敵對。這瓶藥你收好,等到畢業(yè)那天,如果致遠選擇了你,你再把這瓶藥送給我,這樣可以嗎?”
溫姝道:“我不想和你爭,更不想讓致遠為難?,F(xiàn)在離開他是最好的時間,繼續(xù)拖延下去,或許我會改變主意?!闭f到這里,流下傷心的淚水。
秦孌長嘆一聲,含笑道:“姝兒,你真的很大度,我很佩服你的胸襟。但我秦孌也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你想逃避,我還不想當小人呢?!?p> 溫姝抬起目光,含淚道:“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是我自愿要走,不是你逼我走的?!?p> 秦孌道:“你的行為就是在侮辱我?!?p> 溫姝垂下目光,道:“那天致遠做了噩夢,夢見所有人都死了,其實我是因為這件事才想離開他的?!?p> 秦孌不知溫姝的身世,不知她肩負使命,也就聽不懂她話中的含義,道:“姝兒,從見到你開始,我一直認為自己不如你,你讓我自卑過好多次。不過這段時間,我開始認清自己了,我不比你差。你要是走了,我會認為你是臨陣脫逃。我不會感激你的大度,因為致遠遲早都是我的。你和他一樣畏懼競爭,而我無所畏懼。我在不斷成長,而你卻在停滯不前?!?p> 溫姝道:“逃避也好,畏懼也好,我只希望他好。我沒心思和你競爭,真的沒有,或許是我太軟弱了,那也沒有關系,軟弱就軟弱吧?!?p> 秦孌嗤的一笑,道:“傻瓜?!鄙锨拔兆劓氖?,將瓷瓶放回她兜里,笑道:“社團每天都在提倡尋找人生目標,我的人生目標要是走了,我的人生還有什么追求啊。致遠最寶貝的就是回憶,這話是你自己說的。你讓我抹掉他的回憶,還不如給我瓶敵敵畏,直接毒死他痛快呢。姝兒,我舍不得你走,盡管你不是完全為了我才想要離開,我還是舍不得你。真心話,不騙你。”
溫姝知她沒有說謊,道:“我也舍不得你們大家。只是……”
秦孌笑道:“引用你最心愛的程致遠同學的說法:‘百年之后,全成泥沙?!阆朐蹅儗矶甲兂缮匙幽喟土?,活著的時候還計較那么多干什么呀。姝兒,珍惜眼下,你不是讓我珍惜嗎,怎么你自己不遵守約定呢?!?p> 這句話歪打正著,剛好撫慰溫姝悸動的心。這段時間她如程致遠一般,頻繁夜間發(fā)夢,好幾次夢到程致遠為了相救自己,與穆朗等人一同犧牲。她醒來后滿心急躁,實不忍心拖累程致遠,這種情緒積累多了,才想一走了之。此時細加琢磨,如果自己真的擔負拯救世界的使命,有程致遠在身邊總比沒有的好,反正世界遲早毀滅,同生共死也不辜負相愛一場。
類似的話程致遠在美麗灣酒店就對她說過,溫姝滿心排斥,不愿程致遠因她而死,所以并未記在心上。此時自行想通,去意登時化為烏有。
殷家姐妹守在門外,上課鈴聲響起,小純敲了敲門,想要提醒二人。恰巧這時秦溫開門出來。小純見二人眼睛都紅紅的,不知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
秦孌挽起溫姝的手,道:“下周咱們?nèi)齻€一起出去玩吧,約上魚頭,你不是愛吃甜食嗎,剛好我聽說一家店的甜品很好吃?!?p> 溫姝擦了擦眼睛,微笑道:“我請你們吃,吃多少都可以?!?p> 秦孌拉著她走下臺階,笑道:“有魚頭在,咱們吃什么都免費,誰讓他已經(jīng)掙錢了。如果他敢不請客,以后咱們?nèi)ツ亩疾唤兴?,讓他一個人悶死憋死。”
溫姝道:“我雖然沒工作,但我不缺錢花,偶爾請一次客,不能總讓魚頭花錢,他掙錢也不容易?!?p> 秦孌笑道:“姝兒,你怎么這么體貼啊,坦白說,我好像愛上你了?!?p> 溫姝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
秦孌笑笑,道:“或許是錯覺吧,嘻嘻,走啦,已經(jīng)遲到啦?!?p> 殷家姐妹走在二人身后,見二人如此要好,禁不住看向?qū)Ψ?,均想:“她們怎么比我們還親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