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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收容所

第四章 光(三)

光陰收容所 湮土 23 2018-07-28 18:21:24

  唐堯?qū)⑷萜魃湘溄又男酒崔D(zhuǎn),同時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貼了下去,閉合雙眼。

  滋……滋……

  他的腦海里開始響起電流聲,源源不斷,擾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突然,四周安靜了。

  唐堯試圖睜開眼睛,他做到了,但卻依舊什么也看不到。在他人的光陰里,他雖說操控不了原主的身體,卻也能通過原主的視角去觀察。

  “怎么回事?難道是光陰提取失敗了?”他喃喃自語。

  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寒冷。自己應(yīng)該是在收容所里,如果提取記憶失敗的話,睜眼應(yīng)該看到房間才對,而且也不可能會有風(fēng),更不可能有寒冷的感覺。

  驀地,他這才想到,時明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一個盲人了。

  自己當(dāng)然什么也不會看到。

  暗暗自嘲,唐堯在心里沖自己豎了個中指。

  果然,無論經(jīng)歷過多少次不同地光陰,大腦還是會習(xí)慣性短路啊。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伸手拽緊了衣服,時明當(dāng)時還是個孩童,唐堯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具身體的瘦弱。

  他現(xiàn)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自己此時到底身處何處。

  又是一陣風(fēng)悄然襲來,唐堯不自主地打起了寒戰(zhàn)。在時明控制下伸手向四周摸去,卻摸到了冷冰冰的輪椅扶手。

  “是冷了嗎?”溫和的渾厚男聲在唐堯身后響起。

  唐堯驚訝,片刻后又恢復(fù)了平靜,站在身后的是時明的父親——那個愛兒子的石灰廠會計(jì)。

  時明搖了搖頭,唐堯也跟著搖了搖頭。

  “我不冷?!?p>  從時明的語氣中,唐堯聽出了一股淡淡的冷漠,可能是對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對他父親的。

  總之,唐堯明白,現(xiàn)在的時明,應(yīng)該是剛剛才失明。

  “走吧,我們回家?!?p>  父親的話里帶著疼惜,唐堯不知道這樣的時明能否體會出來。

  “我說過了,我不冷!”

  時明的音調(diào)著實(shí)嚇了唐堯一跳,這不應(yīng)該是身為一個兒子,對父親說話時該有的語氣。

  可現(xiàn)在的父親很慈愛,他能包容殘疾兒子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現(xiàn)在的一切,去終結(jié)兒子正在遭受的苦難。

  “好好好……我們不回去……”

  唐堯靜靜地聽著,風(fēng)聲,人聲,蟲鳥聲,樹葉滑落的聲音,和父親呼吸的聲音。

  黑色的世界里,屏去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安靜的自己。

  時明沒有反應(yīng),僅僅只是默默地坐著,顫抖在蕭瑟無盡的風(fēng)里。都說一個人的處境,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心境。

  唐堯能感覺到,時明的心中的那個自己,正在迅速衰老著,很快就變得白發(fā)蒼蒼。

  有時候,失明反而能看見更多東西。

  只不過,仍然沉浸在光明隕落中的人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察覺得到。

  聽說失去視覺,其他感官的能力就會被逐漸放大。這話是真是假,唐堯以前還不清楚,但是現(xiàn)在,他通過時明的雙耳,竟是隱隱聽到了一些在平時絕對會被他忽略的聲音。

  車轍烙下的聲音,不遠(yuǎn)處花草搖晃的聲音,漫天蜻蜓振動翅膀的聲音,和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這些細(xì)小的聲音,在唐堯聽起來無比地清晰,就像是專門為他演奏的一樣。

  夜魔俠,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沒準(zhǔn)真的存在。

  唐堯忽然這樣想到。

  輪椅,被緩緩?fù)苿恿?。時明沒有說話,唐堯說不了話,也沒有任何人人說話。

  唐堯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他才剛剛插足時明的光陰。

  被眼睛束縛久了,久而久之就會百分之百地相信眼見為實(shí),其他感官的反饋無意間變得微弱,變得能輕而易舉地忽略。

  唐堯現(xiàn)在,竟有些輕松的感覺。

  自由享受五官之四反饋的感覺

  “明明,感覺怎么樣?”

  黑暗之中,唐堯又聽見了時明父親的聲音,這聲音在他聽起來是那樣的溫柔與慈祥,宛如初陽,好似霞光。

  可惜,這卻打動不了時明的心。

  “不怎么樣,瞎了還能感覺怎么樣?”

  時明的語氣里充斥著火藥味兒,在他的心里,正燃燒著當(dāng)年整個赤壁古場上的熊熊大火。父親的這句話,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情況下,觸犯了他那脆弱如同視網(wǎng)膜一般的心。

  他的父親沉默了。

  而時明卻仍在自顧自地說著些什么。

  兩相對比,平海之間仿若有驚雷滾起,可海面仍是波瀾不驚。

  唐堯饒有興致地聽著,時明自述著身處無盡黑暗中的體會,茫茫然,摸不到界,看不見邊。

  可是聽著聽著,時明的話就像是一根不存在卻能發(fā)出裂帛之音的箜篌輕弦,幽幽切切如私語恍惚心神。

  唐堯的心中,此時也開始慢慢翻騰起大江潮水來。

  消極,就像是那條貫穿常春的依江里終年喧鬧不息的川流一樣,在這一時刻泄了堤壩橫沖直撞進(jìn)他的靈魂。

  這種感覺,絕不會好受。

  他才開始覺得剛才所感受到的的自由就好像是一場空談而已。

  望著黑暗,聽著極度抑郁者的發(fā)泄,唐堯的內(nèi)心,突然蒸騰起一股莫名的恐懼,那名為絕望的漆黑深淵,悄然逼近,要在他的身旁肆意擴(kuò)張。

  能留給他的,只不過是小小的逼仄的一個角落罷了。深淵之中,舉首滿目瘡痍,遍地的斷壁殘?jiān)?,黑暗接管了一切,同時摧殘著一切。

  唐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時明的光陰里如此被動,他的精神掙扎著,想要擺脫恐懼。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壓制住了光陰容器。

  他無法逃脫,他只能面對。

  和衣蜷縮在角落里,在靈魂的凜冬之中瑟瑟發(fā)抖,唐堯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了時明當(dāng)年的絕望。

  為什么,為什么……

  天地之間,眾生面前,有意識的生命思考著,無意識的生命生長著,可是他看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本以為黑暗之中至少能找到自己,可是向著這副肉體身軀望去,就連自己都看不到。

  唐堯徹底地慌了神。

  時明,就是在這種孤獨(dú)的情況下不斷煎熬著的嗎?

  那會是怎樣悲哀且凄涼的心境啊。

  他從前無法想象,也無從想象,但是今時今日,他卻是恍然理解了當(dāng)時的時明。

  可,他還是不懂為什么盲老頭兒時明會較年輕時有如此之大的變化。

  現(xiàn)在也沒時間去懂。

  唐堯正急于掙脫這夢魘般的令人窒息的失明狀態(tài)。

  時明還在不停地以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口吻,去瘋狂渲染自己浸染在黑暗之中的痛苦。

  “當(dāng)你睜開眼,與閉上眼,看到的是相同無二的景象,你會不會倦怠?;蛘邌?,無論換作是哪個人,都會不會倦怠?!?p>  唐堯試圖從時明的話里聽出些話外之音。

  但是很可惜,這些看似高深莫測的話,出自一個自作高深的普通人,還是一個缺陷了身體與心靈的普通人。

  一定有什么本應(yīng)體會到的東西沒有被唐堯抓住。

  唐堯抓不住,可他必須要抓住。

  否則,他永遠(yuǎn)也別想出去。

  這一次的光陰身臨其境,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以前從未見過的情況,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輕而易舉就被左右了心神。

  黑暗,真的如此可怕嗎?

  相信對于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答案都是肯定的。

  而在唐堯的第一視角,黑暗是可怖的,尤其是對于一個曾經(jīng)擁有過光明的人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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