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堯?qū)⑷萜魃湘溄又男酒崔D(zhuǎn),同時對準(zhǔn)自己的太陽穴,貼了下去,閉合雙眼。
滋……滋……
他的腦海里開始響起電流聲,源源不斷,擾得他有些心煩意亂。
突然,四周安靜了。
唐堯試圖睜開眼睛,他做到了,但卻依舊什么也看不到。在他人的光陰里,他雖說操控不了原主的身體,卻也能通過原主的視角去觀察。
“怎么回事?難道是光陰提取失敗了?”他喃喃自語。
這時,一陣風(fēng)吹過,他清楚地感覺到了寒冷。自己應(yīng)該是在收容所里,如果提取記憶失敗的話,睜眼應(yīng)該看到房間才對,而且也不可能會有風(fēng),更不可能有寒冷的感覺。
驀地,他這才想到,時明此時此刻,已經(jīng)是一個盲人了。
自己當(dāng)然什么也不會看到。
暗暗自嘲,唐堯在心里沖自己豎了個中指。
果然,無論經(jīng)歷過多少次不同地光陰,大腦還是會習(xí)慣性短路啊。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伸手拽緊了衣服,時明當(dāng)時還是個孩童,唐堯能清楚地感覺到這具身體的瘦弱。
他現(xiàn)在最想搞清楚的,就是自己此時到底身處何處。
又是一陣風(fēng)悄然襲來,唐堯不自主地打起了寒戰(zhàn)。在時明控制下伸手向四周摸去,卻摸到了冷冰冰的輪椅扶手。
“是冷了嗎?”溫和的渾厚男聲在唐堯身后響起。
唐堯驚訝,片刻后又恢復(fù)了平靜,站在身后的是時明的父親——那個愛兒子的石灰廠會計(jì)。
時明搖了搖頭,唐堯也跟著搖了搖頭。
“我不冷?!?p> 從時明的語氣中,唐堯聽出了一股淡淡的冷漠,可能是對他自己的,也可能是對他父親的。
總之,唐堯明白,現(xiàn)在的時明,應(yīng)該是剛剛才失明。
“走吧,我們回家?!?p> 父親的話里帶著疼惜,唐堯不知道這樣的時明能否體會出來。
“我說過了,我不冷!”
時明的音調(diào)著實(shí)嚇了唐堯一跳,這不應(yīng)該是身為一個兒子,對父親說話時該有的語氣。
可現(xiàn)在的父親很慈愛,他能包容殘疾兒子的一切。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現(xiàn)在的一切,去終結(jié)兒子正在遭受的苦難。
“好好好……我們不回去……”
唐堯靜靜地聽著,風(fēng)聲,人聲,蟲鳥聲,樹葉滑落的聲音,和父親呼吸的聲音。
黑色的世界里,屏去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安靜的自己。
時明沒有反應(yīng),僅僅只是默默地坐著,顫抖在蕭瑟無盡的風(fēng)里。都說一個人的處境,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心境。
唐堯能感覺到,時明的心中的那個自己,正在迅速衰老著,很快就變得白發(fā)蒼蒼。
有時候,失明反而能看見更多東西。
只不過,仍然沉浸在光明隕落中的人們,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察覺得到。
聽說失去視覺,其他感官的能力就會被逐漸放大。這話是真是假,唐堯以前還不清楚,但是現(xiàn)在,他通過時明的雙耳,竟是隱隱聽到了一些在平時絕對會被他忽略的聲音。
車轍烙下的聲音,不遠(yuǎn)處花草搖晃的聲音,漫天蜻蜓振動翅膀的聲音,和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這些細(xì)小的聲音,在唐堯聽起來無比地清晰,就像是專門為他演奏的一樣。
夜魔俠,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沒準(zhǔn)真的存在。
唐堯忽然這樣想到。
輪椅,被緩緩?fù)苿恿?。時明沒有說話,唐堯說不了話,也沒有任何人人說話。
唐堯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他才剛剛插足時明的光陰。
被眼睛束縛久了,久而久之就會百分之百地相信眼見為實(shí),其他感官的反饋無意間變得微弱,變得能輕而易舉地忽略。
唐堯現(xiàn)在,竟有些輕松的感覺。
自由享受五官之四反饋的感覺
“明明,感覺怎么樣?”
黑暗之中,唐堯又聽見了時明父親的聲音,這聲音在他聽起來是那樣的溫柔與慈祥,宛如初陽,好似霞光。
可惜,這卻打動不了時明的心。
“不怎么樣,瞎了還能感覺怎么樣?”
時明的語氣里充斥著火藥味兒,在他的心里,正燃燒著當(dāng)年整個赤壁古場上的熊熊大火。父親的這句話,在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情況下,觸犯了他那脆弱如同視網(wǎng)膜一般的心。
他的父親沉默了。
而時明卻仍在自顧自地說著些什么。
兩相對比,平海之間仿若有驚雷滾起,可海面仍是波瀾不驚。
唐堯饒有興致地聽著,時明自述著身處無盡黑暗中的體會,茫茫然,摸不到界,看不見邊。
可是聽著聽著,時明的話就像是一根不存在卻能發(fā)出裂帛之音的箜篌輕弦,幽幽切切如私語恍惚心神。
唐堯的心中,此時也開始慢慢翻騰起大江潮水來。
消極,就像是那條貫穿常春的依江里終年喧鬧不息的川流一樣,在這一時刻泄了堤壩橫沖直撞進(jìn)他的靈魂。
這種感覺,絕不會好受。
他才開始覺得剛才所感受到的的自由就好像是一場空談而已。
望著黑暗,聽著極度抑郁者的發(fā)泄,唐堯的內(nèi)心,突然蒸騰起一股莫名的恐懼,那名為絕望的漆黑深淵,悄然逼近,要在他的身旁肆意擴(kuò)張。
能留給他的,只不過是小小的逼仄的一個角落罷了。深淵之中,舉首滿目瘡痍,遍地的斷壁殘?jiān)?,黑暗接管了一切,同時摧殘著一切。
唐堯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時明的光陰里如此被動,他的精神掙扎著,想要擺脫恐懼。
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壓制住了光陰容器。
他無法逃脫,他只能面對。
和衣蜷縮在角落里,在靈魂的凜冬之中瑟瑟發(fā)抖,唐堯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了時明當(dāng)年的絕望。
為什么,為什么……
天地之間,眾生面前,有意識的生命思考著,無意識的生命生長著,可是他看不見,什么也看不見。
本以為黑暗之中至少能找到自己,可是向著這副肉體身軀望去,就連自己都看不到。
唐堯徹底地慌了神。
時明,就是在這種孤獨(dú)的情況下不斷煎熬著的嗎?
那會是怎樣悲哀且凄涼的心境啊。
他從前無法想象,也無從想象,但是今時今日,他卻是恍然理解了當(dāng)時的時明。
可,他還是不懂為什么盲老頭兒時明會較年輕時有如此之大的變化。
現(xiàn)在也沒時間去懂。
唐堯正急于掙脫這夢魘般的令人窒息的失明狀態(tài)。
時明還在不停地以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口吻,去瘋狂渲染自己浸染在黑暗之中的痛苦。
“當(dāng)你睜開眼,與閉上眼,看到的是相同無二的景象,你會不會倦怠?;蛘邌?,無論換作是哪個人,都會不會倦怠?!?p> 唐堯試圖從時明的話里聽出些話外之音。
但是很可惜,這些看似高深莫測的話,出自一個自作高深的普通人,還是一個缺陷了身體與心靈的普通人。
一定有什么本應(yīng)體會到的東西沒有被唐堯抓住。
唐堯抓不住,可他必須要抓住。
否則,他永遠(yuǎn)也別想出去。
這一次的光陰身臨其境,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以前從未見過的情況,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輕而易舉就被左右了心神。
黑暗,真的如此可怕嗎?
相信對于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答案都是肯定的。
而在唐堯的第一視角,黑暗是可怖的,尤其是對于一個曾經(jīng)擁有過光明的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