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寒風撲打窗欞,冷月升空月華傾瀉,在寂靜的門庭上落下一層霜白。
屋內(nèi)火光將暖室照亮,搖曳的燭光里,如畫的眉眼在堆積如山的書件后若隱若現(xiàn)。
弄苒推門進來,將白色嫁衣放輕輕到扶嬴身邊。
“姑娘,這是今日午后劉姑娘拿給我的,還囑咐我一定叫您試穿。”
她頭也未抬,從一堆書叢后傳出聲音
“放著吧”
“姑娘,明日一早迎親的隊伍就會到了?!?p> 弄苒有些發(fā)愁。
“我知道了,處理好這些事我就試,你先去休息吧?!?p> “姑娘也得早點休息才是啊?!?p> 弄苒欲想要再說些什么,可見她伏案忘我的樣子,又將嘴里的話全部咽回肚子里。
最后只將一根手掌長度的小竹筒放到她手邊,低聲道
“姑娘,那戒指上的朱雀圖案有眉目了?!?p> 她放下筆,撿起竹筒,弄苒適時地去將門窗又檢查一遍。
屋里又恢復(fù)寂靜,她緩緩抽出竹筒里的紙條。
紙條展開,她眼中頓時閃過一絲驚異,隨即又恢復(fù)凝重。
許久,她又抬起頭盯著那件白色嫁衣,出神。
婚禮這日,天氣正好,荊州桓氏這一支的叔父伯伯,兄弟姊妹齊聚一堂來慶祝這一喜事。
一時間桓家的上空縈繞著蒸蒸熱氣,似冰封許久的日子突然有了裂縫,陽光照進來,暖流攢動。
桓宅內(nèi),紅綢為楣,墨毯為地。
銀鑄的鸞鳳雙樽在朱紅的門房前熠熠生輝。
珠翠玉制的月華寶盒堆了滿室,琉璃杯中填滿瓊漿玉液,遠遠飄著清香。
小廝丫鬟們來來回回,弄苒在旁指揮,整個忙碌的隊伍有條不紊。
暖室里焚著花蜜香,冉冉升起的煙塵繞過珠簾繡幕。
霧靄里,扶嬴身著白色的嫁衣純凈淡雅。
濃黑的長發(fā)一半挽上髻,對稱插著水晶雕花釵,有銀片接連為墜。
兩花釵在發(fā)髻后由層疊的銀鏈相連,傾瀉在垂下的發(fā)上,輕動空靈動聽。
銅鏡里照出她撲過脂粉的面頰,朱唇輕啟,紅潮一線。
雙眸又如剪水,顧盼之間水波盈動,美艷而嫵媚。
可美人的眼中卻籠罩著淺淺淡淡的憂愁。
彼時門開了,走進一個著淺紫色對襟羽紗長袍的男子。
“溫憐?”
她微微偏著頭輕喚。
“今日你出嫁,本是要血親兄弟送嫁的,可子熙已不在了,我們本是同族,你稱我一聲兄長,那便由我來送你吧。”
溫憐的語氣很輕,眼里的光芒忽明忽暗。
她低垂下頭,艱難地扯起嘴角。
胸口煩悶異常,嘴巴一張一合,半晌只吐出一個“好”字。
“姑娘,吉時已到,姑爺在門外等著了,出來吧?!?p> 門外弄苒的聲音,驚醒了默默無語的兩個人。
她慢慢起身,一手執(zhí)起案上團扇,將另一只手放心地交給他,道“走吧?!?p> 接住她的手,他望著她的眼神和往昔一樣溫柔。
轉(zhuǎn)身推開那扇重重的門,在一派鐘琴鼓樂的歡鳴中,扶嬴以白色團扇覆面。
溫憐在側(cè)陪她緩緩走過喧鬧的人墻,來到長毯的盡頭。
迎親的墨車已在那等候多時,為首而立的便是同著白色喜服的謝沉檠。
此刻,他的嘴角一樣掛著沉穩(wěn)內(nèi)斂的淺淺笑意,眉宇之間淡如月華。
清風搖曳,水袖白衣宛如隱世的神。
可就算是這樣的場合,他也一定要將那夕霧玉佩掛在腰上最顯眼處來惹溫憐動氣。
當溫憐瞧見時,臉色還當真沉郁下去。
而罪魁禍首此時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團扇后的人,春風得意得很。
稍待,謝沉檠十分鄭重地將手伸向她。
溫憐失神般地退卻,理智使他穩(wěn)住身形。
扶嬴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心,兩手相觸,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竟然微微有些顫抖,這著實另她意外。
于是掠過團扇,她探出一雙眼來瞧著他。
發(fā)現(xiàn)他眼里的神色有些復(fù)雜,里面有快意滿足,也有悲傷動容,叫她看著有些詫異。
直到車馬起步她也沒弄懂那眼神背后所含的意義。
而在那之后,溫憐悵然若失,眼里耳中就只剩下漸行漸遠的儀仗與縈亂的絲竹之聲。
透過車上的帷幔,擁擠的人潮,熱鬧的街巷,熟悉的笑臉一一在她眼里閃過。
突然,胸口如有針刺般酥酥麻麻的,不一會就遍布全身。
她一只手緊緊抓起衣襟,骨節(jié)握到青白失血,雙眼也逐漸泛紅。
最終,她還是連一句告別的話,也沒能同他說出口。
接親的隊伍是在夜里趕到地建康城。
城中此刻燈火通明,歡呼喝彩萬人空巷齊齊恭賀宰相府的喜事。
扶嬴被這一波接一波慶祝浪潮消磨得疲憊不堪,完全沒了表情。
可瞧那馬上的謝沉檠卻是繞有興致,一路上始終笑意不減。
好不容易馬車到了相府門前,她這才能得空休息。
可很快長亭又將她送進青廬,留下她一人百無聊賴。
許是好久沒有喜事,相府里的丫鬟伙計全部聚在前院。
這樣設(shè)青廬的后院就冷清了許多,不過如此也好,她也想討個清靜。
待她枯坐了幾個時辰后,謝沉檠帶著微醺的酒氣走了進來。
“桑眠公子連入青廬都需他人代勞了嗎?”
她撈起團扇將臉又遮住問。
“這婚禮還有些步驟,雖是繁文縟節(jié),但還是不能丟掉的?!?p> 他望著滿桌擺放整齊各有寓意的物件,眉頭緊皺。
“大人不是從不計較這些么?”
她似故意嘲諷。
聞言,他將眼神盯到她身上。
忽而從她手中抽走團扇,正經(jīng)道
“阿扶今日很美?!?p> 他眼認真的神色,另她微微有些晃神。
突然間他又換回原本那副戲謔的樣子,笑道
“阿扶也好好看看我吧,我今日也很好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仍是“死性不改”。
不予理睬,她自行開始用案上的清水凈手。
而他自知不會得到回應(yīng),便也乖乖照著她的樣子去做。
行同牢禮,他賣力嚼著碗中切得大塊還未熟的肉,發(fā)起牢騷
“阿扶你吃得下么?這肉又硬又沒滋味?!?p> “少吃一點就是”
她兀自將一小塊肉送進嘴里細嚼慢咽起來。
該喝合巹酒時,他又開始鬧別扭。
“這酒著實太苦,當真要全部喝完?”
“這本就是苦酒”
說著她將喝了一半的酒遞給他,又從他手中取過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他握著酒杯,望著她的神色漸漸變深。
“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你可以離開了”
她對已經(jīng)盯著自己好久的謝沉檠晃了晃空空的酒杯。
“阿扶真是狠心,我也累了一天,如今才得空休息,你就趕我。”
他也將酒飲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同她講。
“謝大人,請您自重?!?p> 她加重語氣。
“好吧”
他哧哧笑道。
“明日我想見見桑眠公子,上次就應(yīng)該見的,可看他好像不在這府中?!?p> 他本起身要走,聽見她的話,頓了頓,道
“桑眠體弱,我已命人將他轉(zhuǎn)到郊外一處清靜的別苑修養(yǎng),你想去的話,明日我差雀蕪陪你?!?p> “既然大人都想好了,那就如此吧”
她深知他叫雀蕪跟著大概是何用意,索性也不拒絕。
他輕嘆一聲,又坐回位置上,語重心長
“建康人多眼雜,阿扶生的如此貌美,我怕會有人心懷不軌才叫雀蕪跟著,只可惜我是不能陪你去了,多日不入朝,如今回來是萬不能再拖了?!?p> “不必麻煩大人,區(qū)區(qū)小事有雀蕪侍衛(wèi)在,還怕扶嬴跑了不成?”
她也開始同他打趣。
他輕輕撫弄眉毛,將胳膊支在案上抵著下巴慢慢道“阿扶這樣可真是難為我了。”
她注視著他哀怨的眼睛,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
一時間不知該將眼睛看向哪里。
幾許,他坐直了身子,收斂了笑容輕輕同她說道
“阿扶,你可千萬別忘了,與你拜堂的是我,與你入青廬的也是我?!?p> 他突如其來帶著淡淡哀愁的話,另她眼底波光閃動,整個人也持續(xù)怔愣下去。
“這樣,我便走了?!?p> 他起身,嘴角似帶著似有似無的苦笑。
青廬外已是霜月滿地,歲月靜靜地淌過掛滿紅綢的枝頭。
青廬里,她靜謐的臉龐映在紅光中,如夢似幻。潔白的團扇在她手中被反復(fù)端詳。
這一夜似乎很長,長到,無人可安穩(wěn)入眠。
晨木里
好啦,到這里第一卷建康帝都以外的故事就先告一段落,接下來就看扶嬴大女主怎么掀起你的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