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虛眼含清淚看了那人一眼,緩緩走上臺階,另一人急忙推開門向內(nèi)小跑而去,見人便言,小少爺回了。
秦虛隨后入了門庭,放眼皆是靈幡滿院,死沉一片,與往日平和景象甚有天壤之別,身心恍惚已近麻木,未行幾步便有一年輕后生匆匆趕至,一身素衣緊冠束腰,恭敬拂禮道:“小少爺,祖爺?shù)男⑻迷谄?,祖奶、夫人都在守孝?!闭f著便引秦虛至偏堂,來至偏堂,秦虛見奶奶、母親都跪于爐盤前,形容憔悴,見秦虛仆仆歸來,那王老夫人顫顫巍巍起身,旁邊侍女急忙攙扶,張夫人也急忙起身去攙扶輕言道:“母親慢些,虛兒回了,您老得寬些心才好?!?p> 王老夫人微微點頭,神情略舒展了些,侍女急忙移來椅子讓其坐下,見小孫子站立門久久不動,便抬手招呼道:“虛兒啊,來,給爺爺磕個頭?!?p> 秦虛進門看到靈臺前擺著相國秦木云之靈位,眼眶早已濕潤,怔怔的心中五味雜陳,萬般愧疚,竟一時不敢走上前去,聽奶奶這一招喚,語氣雖是平和,但哀傷之意難掩,他瞬間心神失守,眼淚奪眶而出,抬眼朦朧的看著奶奶與母親緩緩的走上前去,心中有萬千言語,一時竟凝噎難言,半響走至靈前跪倒痛咽,良久王老夫人不忍對張夫人輕言道:“去扶虛兒起來吧!別傷了身子?!?p> 張夫人應聲走到秦虛身邊輕聲道:“虛兒,起來吧!奶奶擔心你,去跟奶奶說說話?!闭f著緩緩將秦虛扶起。
秦虛淚眼朦朧形神恍惚的望著張夫人哽咽的叫了聲母親就說不下去,懦懦的隨著母親走到王老夫人跟前,望著奶奶勉強帶著笑意憔悴神情,秦虛心中又是一酸,眼淚又不由滾了下來,王老夫人見之微微搖頭道:“虛兒啊,別傷心,你爺爺去了,總歸是去了,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總歸你是回了,也不枉他痛你一場,只是他臨走時還念著你,總未見到你,也不知他想對你說什么。”說著嘆息了一聲又道:“老頭子生前也是最喜你的,只是當年送你出去也是不得已,恐怕在他心里最多還是虧欠吧!”
秦虛聽著情緒更加激動,腳下一軟便跪倒在王老夫人跟前,俯在地上失聲痛哭,王老夫人微驚,急忙摧促身邊丫鬟與張夫人道:“快,將虛兒扶起來。”又急切問道:“一路趕回來,著實累了吧。”急忙摧促丫鬟去拿張椅子來。
秦虛伏在地上不肯起身,張夫人無奈隨他蹬在地上,安慰道:“虛兒,別太傷心,這樣會惹你奶奶傷心,奶奶上了年紀,受不得再傷神了。”
秦虛聞言自覺失態(tài),才強制掩了抽泣,但心中的愧疚與哀傷是掩不去的,抹了眼淚,緩緩抬起頭望著奶奶道:“奶奶對不起,是孫兒無能沒能及時請來藥師?!闭f著掩面又抹了一把眼淚。
王老夫人伸手摸著秦虛的腦袋緩緩搖頭道:“起來吧!這也沒法子,若是你爺爺還在,他是不允你去的?!?p> 秦虛緩緩起身被扶坐在丫鬟搬來椅子上,張夫人隨后在旁邊也坐了下來。
王老夫人握著小孫子的手繼續(xù)說道:“跟奶奶說說,你到了哪里?又從哪里得知你爺爺去的消息,路上可是受了不少苦吧?當時我都不想你去,你爺爺定也不想你去,只是渾渾噩噩不得說話?!逼溲哉Z有憐有憾。
張夫人關切望著小兒子,也想聽聽他這一路的辛累,雖說不是她的親生,但多年在她心里已是親生無疑的,只是她不知這小兒子是否還記得從前之事,對她這位非親母可有排外,但多年也未聽他提起過,她也就將從前之事是沒有的。
秦虛深深的看了兩位長輩一眼,見她們除了關切也無其它,便緩緩的將一路的事與她們說了,只是與岳銀瓶的事他瞞了過去,當二位聽到他一路的驚險,又擔心又害怕,總歸是平安回來了,說到他師傅時,也沒有將那件事透露,只說在襄陽被師傅突然出現(xiàn)所救才能回來,兩位自是對那師傅滿是感激之情。
當秦虛問起兩位哥哥時,老夫人輕輕一嘆,秦虛從她神情中還是看出她存有很大遺憾,但轉(zhuǎn)瞬老夫人還是平和的道:“你兩位哥哥雖然不能回也是沒法的事,不過為皇上辦事,也是我們秦家的福祉,想你爺爺也不會怪的?!?p> 秦虛心中雖有一絲不解,宮中的那位為什么要將兩位哥哥派去西夏,但那位如何想他也是不知的,事實已是如此,他也只能嘆息作罷。
最后問到父親、嫂嫂,老夫人嘆道:“近期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你父親三天二頭去宮中一待就是一整天。你嫂嫂前些日子回了娘家,想必也是累壞了,她想去我也就讓她去了,總歸還有我與你母親在這守靈?!闭f完后緩緩起身讓丫鬟攙扶著走到靈位前繼續(xù)道:“老頭子啊,你看到了嗎?你孫子回來了,你可得保佑你孫子啊,這段時間為了你可是受了不少罪,日后得讓他平平安安的。”
秦虛隨后再次跪倒在靈位前叩了三叩,一叩救命之恩,二叩養(yǎng)育之恩,三叩未盡所能之愧。之后三人便又燒了些冥錢,說了一些閑話王老夫人乏的不行便回屋休息,張夫人仍留靈堂陪兒子守了一下午靈,其間從張夫人口中得知,三月之靈,還剩半月就得出靈,母親還是希望兩位哥哥能回來送爺爺一程,只是不敢與父親提及,恐怕犯了朝庭忌諱?!?p> 秦虛將母親這話記在心中,他可不管朝堂規(guī)矩,待父親回來自要與說說此事,也能安了母親之心。
旁晚時分,有下人來報,有位虞姓書生前來吊念,是否允其進府,張夫人自不知此人來歷,秦虛一聽頓了片息才想起這位可能是愈閑鎮(zhèn)的那位,急忙讓下人傳其進府,隨后便與母親說了那天之事。
那書生正是虞允攵,當時他匆忙跟隨秦虛到秦府門前,但他到時,秦虛已進了府,門前也沒個人,都隨秦虛進去了,等了的好一會也沒敢敲門,待情緒漸漸平息,才自覺太冒失,于是就回了一趟家,放置好自己簡易的行當又回城中轉(zhuǎn)了幾圈,才買了一些有些體面的喪禮,待再度來到秦府門前,門前已有兩人在那說話,聽了半響,都說的是小少爺回來的事,這時虞允文才脹的膽上去詢問,因那門前二人見他是個窮酸書生,始終不信他與小少爺有交際,虞允文與他們磨了半天功夫,他們才半信半疑的去報信。
虞允文進入秦府,看到府內(nèi)的景象,也是大為驚噓,雖滿院飄白,但其大氣奢華,是他在別處難見的,下人將其帶至靈堂,他一眼便看到那少年,心中有歡喜,但知該處并非肆意之所,哪怕沒有同等哀思,也得裝出一個哀悼的樣子來,故而見了他母子二人,施了禮數(shù)便上靈前拜了幾拜,續(xù)了文香,抓了些紙顆子燒了,說了些哀悼之言方作罷,張夫人見這年輕人實誠,心中也放下心來。秦虛心下卻是汗顏,這書呆子怎的追到這里來,不是說要回家來年再來嗎?心中疑惑于是二人便坐下聊了好一會,秦虛才知這書呆子的打算,直到天色漸暗,虞允文才拜謝告辭,臨行前特意將那五十錠金還予秦虛,秦虛哭笑不得再三推脫,始終還是扭不那書生的直扭性子,也只得收了。虞允文離開秦府,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下了,一路輕松出了城,其愉悅之心是他好些年不曾有過的。
送走虞書生時已至晚間,張夫人累乏不便久呆,喚了幾名后輩吩咐其接好香火,莫斷了焚紙,讓秦虛回屋言道:“數(shù)月勞累,別太苦了自己,你爺爺也定不愿見你這樣?!?p> 然而秦虛自許心中愧疚,未報厚恩,最后這一程自當盡心,雖人去不得知,但魂靈不滅亦有感,也可安自心,終是不愿離去,張夫人無奈見他一片孝心,心中自是喜歡的,但又擔心他的身體熬不住,免不得囑咐一番,秦虛自是應了母親之言。張夫人走后過不多久,一丫鬟抱來一小女娃,秦虛見了心中高興,抱過小女娃見她眼中似有淚,只怔怔的看著他,秦虛微笑輕語問道:“小雅怎么了?不認得哥哥了?”小女娃聽到秦虛的聲音,又抽泣起來,秦虛輕輕拍打著小女娃背心,細語道:“小雅不哭,是餓了嗎?”說著輕輕的摸拭著滿是淚水的小臉。
小女娃抽泣了一會奶聲奶氣抽咽道:“小雅做了個好怕的夢?!?p> 秦虛笑著輕聲問道:“那小雅做了什么夢呢?竟把小雅都嚇哭了?!?p> 小女娃抽泣道:“開始我看到娘親了,后來又看到好多血,我嚇哭了,再后來就看到哥哥了,哥哥滿身都是血,我不知道怎么辦?!闭f著擁在秦虛的懷里又哭了起來。
秦虛安慰道:“哥哥沒事的,小稚不怕?!泵切∧X袋不停安慰著。
旁邊十多歲的小丫鬟帶著愧意輕聲道:“少爺,小妹子剛從睡夢中驚醒,哭的好厲害,我告訴他你回來了,她才好些,我就把帶來了,擾了少爺,是奴婢不該。”
秦虛搖搖頭輕聲道:“不妨事,麻煩你一直照顧她,小芯,以后在我跟前別自稱奴婢了,你知道我不喜歡這樣?!?p> 那小丫鬟感激歉身道:“是少爺,小芯知道了。”
秦虛哄了半個鐘才漸漸將小女娃哄睡著,小丫鬟便又把她抱回了屋,秦虛才松了一口氣。
時至亥時,秦熺才從宮中回府,得知小兒子回家,也是高興,父子相談至子時,當秦虛問到兩位哥哥的情況時,秦熺沉默了半響,始終還是搖搖道:“皇上也不是不知我們家情況,但他始終沒有表態(tài),我曾向娘娘提過一次,也沒有回信,我也不知皇上是何意,你倆個哥哥也一直沒傳書回來,也不知他們是否已到達西夏。”在言語中秦熺也是心神不寧,秦虛見父親容顏憔悴,心中似乎藏著許多事不愿吐露,秦虛只道他因祖父之喪,心中哀傷所致,又因朝中繁忙,以致他這般疲憊,就沒再追問下去,剛到子時秦虛便讓父親去休息,自己仍與幾名小斯同守。
次日秦虛才迷糊的睡了兩個時辰,一直噩夢連連,不是師傅受難,苦不堪言,就是夢到祖父與他說話,但醒后一句都不記得。還夢到岳銀瓶哭著跳崖跳水,著實讓他驚嚇不輕。最后一次恍恍惚惚的睡著,卻又夢到兩位哥哥在途中遇難,一度讓他驚醒,之后就索性不睡了,來到靈堂與奶奶、母親一同守靈。
如此度了三日,這一天又來了兩位舊識,正是顏姓兄妹二人,數(shù)月不見,那兄妹二人仍留住在降云軒,當日秦相國出殯,他們也來過,兩兄妹對于秦府也算是熟客了,特別是那妹妹顏婉燕常常來秦府看望小女娃雅兒小妹子,這一次來秦府并非知道秦虛回來,也只是按常理來看看秦府一家人,順便來拜拜已故的秦相,不為別的,只為秦府這一家對他們外鄉(xiāng)來的兄妹二人還算不錯,再有那小女娃也是他們曾經(jīng)照料過的可愛小妹子,常常來看她,小女娃也是歡喜的。這次二人來到秦府,見秦虛回來,雙方都是驚喜的,細訴別后經(jīng)歷,兄妹倆都是唏噓不已,特別那姑娘顏婉燕更是擔心之情露于言表,張夫人在一邊都能看出其意味,心道:“這姑娘想必對我家虛兒有意思,不知那小子怎么想?”
秦虛感謝那哥哥顏明之余,更是將一路的驚險說的繪聲繪色,口齒流俐不輸說書先生,但聽到顏婉燕一笑,他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實像個情犢初開害羞青澀少年,張夫人見此心中便有了計較,心想找個合適的時間定要跟這小子談談。
如此秦虛在靈堂內(nèi)守至出靈之日,秦府閉門鎖院倒也清靜無事,然在他不知道臨安城內(nèi)以及宮內(nèi)卻是掀起了一場暗波,也只有其父略有耳聞,因不知信息出處,也不敢多言,只待其局式走向,以免讓秦誤入萬劫之地。在這半月期間也只偶爾天黑之后來些交好的世家前來悼念,秦家也不在意這些人的行為,皆以禮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