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離和戰(zhàn)鴻鵠站在屋外,靜靜地等著屋里兩人出來。東方有情向風(fēng)離點了點頭,與戰(zhàn)鴻鵠轉(zhuǎn)身離去。
蘇名瑜目送二人離開,對風(fēng)離笑道:“那個白眉毛沒認(rèn)出你么?”
風(fēng)離淡淡道:“他說我很面熟?!?p> “你怎么回答。”蘇名瑜問道。
“我說我看他也很面熟。人生何處不相逢呢?”風(fēng)離微笑道:“金陵王世子,真的只是來這里看看你嗎?”
蘇名瑜道:“他給了我一些暗示,卻不能透露他真正掌握的東西。這次天下血,不單純是江湖上的事。他格老子的,但我們又不能不去?!?p> 風(fēng)離伸展了下胳臂,道:“我卻越來越期待天下血了?!?p> 蘇名瑜奇道:“你今天遇到的那個女人到底有多漂亮?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精神大好?!?p> 風(fēng)離呸了一聲,罵道:“滾蛋。那人算起來是我長輩?!彼S即低聲道,“我的確充滿干勁,卻不是因為女人?!彼闹新舆^那道幾乎取走他性命的劍光,何時才能和他再交鋒一次?會是在天下血么?
蘇名瑜笑道:“我覺得你可以代表洛襄侯府參加武舉。我既然遇到了有情,如果實在沒有名額,找他去要一個該沒問題?!?p> 風(fēng)離不屑道:“兩年前你不肯做的事情,為何現(xiàn)在肯做?你和金陵王世子稱兄道弟,為何還要來京城發(fā)展?南方武林不夠大么?”
蘇名瑜被他問得一皺眉,兩年前他親眼目睹南方第一高手東方一,在東方有情的面前行屬下之禮。他不想在金陵王的麾下做事,正是不想讓一個可以平等相交的朋友,變成自己的主人。如今當(dāng)然依然是如此。東方一是東方家族的人,他的出身無法選擇,而他蘇名瑜可以選擇。
風(fēng)離捶了他肩頭一下,低聲道:“一切都等活著回來再說。紫禁城我們都闖過了,還怕什么?”
蘇名瑜揉著肩膀,微笑道:“少年子弟江湖志,何懼少年子弟江湖老?”
風(fēng)離望著星羅棋布的蒼穹點了點頭,他們未見得有多大的野心,但他們都有自己的雄心。
在角落中,阿如偷偷地注視著二人,少女的眼里滿是憂色。
深夜,棋盤道青山園。
唐若水發(fā)髻高盤,手指在瑤琴輕輕拂過,流水般的琴聲就此蔓延于整個庭院。
朱祁鎮(zhèn)頭枕靠唐若水豐盈的玉腿上,笑問:“今日沒去薛王兄的宴會,卻是為何?”
唐若水淡淡道:“我原本就不喜歡薛彝那老頭子,能不去自然就不去?!?p> 朱祁鎮(zhèn)笑道:“朕卻是聽說,你是去到半路又折回來的。”
唐若水撇嘴道:“您看您,朝廷那么多大事不操心,就知道關(guān)心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p> 朱祁鎮(zhèn)側(cè)頭道:“若不問清楚,過幾天見到薛彝,那老家伙一定會跟朕抱怨。”
唐若水皺眉道:“我還是覺得,您萬金之軀不該去青鋒嶺冒險,聽說這幾天那里聚滿了天下的亡命。”
朱祁鎮(zhèn)低聲道:“我有事情要問慕容破。這事在我心中藏了多年,必須問個明白?!?p> 唐若水笑道:“等您回來,我給您介紹個人?!?p> “誰?”朱祁鎮(zhèn)問道。
唐若水笑道:“回來再告訴您?!?p> 朱祁鎮(zhèn)聞著玉人身上動人的香氣,淡淡一笑道:“若水,唱些啥吧?!?p> 唐若水玉指撥動琴弦,微微吸了口氣,紅唇輕啟歌道:
“九萬里,壯士高歌的大漠;
千百年,英雄喋血的故鄉(xiāng)。
君只見,云彩和清風(fēng)壯麗又清冷的吹過,
你可知歷史的天空并沒有鎖?
而我的心中也沒有了琴……”
朱祁鎮(zhèn)輕輕嘆了口氣,這首曲子原本是二十年前貴族子弟人人會唱的東西,他順著那流淌的琴聲,低聲跟著哼唱:
“萬萬年,神州的江山;
浩浩然,長存的豪氣。
莫問我,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該當(dāng)如何?
哪朝的子弟不是如此走過?
今日的你我亦是如此走過……”
十五年前的熱血兒郎,如今安在?
“風(fēng)離!”阿如高聲叫道。
風(fēng)離和蘇名瑜止步回望。
“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因為我在這里等你?!闭f這話時,阿如注視著風(fēng)離,眼中沒有絲毫悲傷,卻有種難言的決絕。
風(fēng)離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一定!”說著轉(zhuǎn)身上路。
每一個人都有過充滿夢想的時候,每一個男子在男孩時都夢想過自己天下無敵,每一個帝王在意氣風(fēng)發(fā)時都以為自己能萬年無期,而每一個江湖人都夢想過在天下血大會揚名天下。這些念頭有的人只是一閃而過,而有的人卻一輩子都在做夢,無論遇到什么都絕不回頭。
盡管山河路遠,江湖易老,總有那么一些子弟帶劍遠行,踏上不歸之路。
風(fēng)離不知道這樣的告別,在“天下血”大會舉行前,在天下各地多少地方曾經(jīng)上演,但他會清晰的記得,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女子在夏日的晨曦下送自己離開。
青峰嶺下的白虎亭,專為“天下血”大會臨時設(shè)立,風(fēng)離遠在官道之上,就已望見那高高飄揚的旗幡。大會總共五個入口,一直到青鋒嶺半山的“問心巖”同伴間才有機會匯合,之后就是近一日的山路直通北麓的“豐都臺”,白虎亭即是五個入口之一。
風(fēng)離剛要步入會場,卻見旗幡前有數(shù)名劍手?jǐn)r于前方,那些都是不可一世的年輕人,各個眼高于頂,看到風(fēng)離靠近,為首紅袍少年扶劍而立,高聲道:“來人止步!先通報姓名?!?p> “天下血有此規(guī)矩?”風(fēng)離淡淡道,他目光落在場內(nèi)那巨大的留名橫幅上。
那紅袍少年傲然笑道:“不報姓名者留下血令,退出青鋒嶺!”
風(fēng)離淡淡地看著對方腰間的長劍,依然神情淡漠。
那紅袍少年眉頭微皺道:“天下血大會非你等尋常小子都能介入的盛會,識相的留下血令趕快滾蛋?!?p> “原來你沒有血令?!憋L(fēng)離道,“你覺得我沒資格參加大會,你又是誰?”
紅袍少年背后的那些劍手早已不耐煩,紛紛嚷道:“師兄少和他啰嗦,教訓(xùn)他!”
那紅袍少年受到鼓動,鏘的一聲,拔劍指向風(fēng)離,喝道:“拔刀,我泰山俠少赤云子要教訓(xùn)你!”
風(fēng)離卻輕輕嘆了口氣,一動不動的望著天空。那赤云子的長劍忽然斷裂,劍鋒落在地上。赤云子勃然變色,回頭望向身后眾人。他身后那一干劍手,雖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各自拔劍,一齊將風(fēng)離圍于路中。
當(dāng)!就聽到清脆的一聲,那七柄劍同時短為兩截!風(fēng)離冷冷道:“讓路?!?p> 赤云子等人面色煞白,忽然有人道:“這家伙帶著寶刀,大家齊上將刀奪下!”其余幾人紛紛應(yīng)和,卻沒有人敢先上前。
風(fēng)離手扶刀柄,跨千一步,但他尚未動手,卻見眼前寒光閃動,轉(zhuǎn)瞬間那七人的右臂同時斷落,摔倒在地如殺豬一般的嚎叫來。
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就你們也稱俠少?殺你等污我之劍?!闭f話的是一個面目蒼白,眉目細長的藍衣青年,腰懸一柄鑲著寶石的短劍惹人注目。他一氣殘了七人,卻毫不動容地踏入會場。
風(fēng)離望著那人背影,又看了看在“天下血”的旗幡下痛哭嚎叫的眾人,不由無奈地摸了摸鼻子。此時前方又有人來到,那中年老者抱拳道:“風(fēng)離公子么?老夫白虎使者,恭迎公子駕臨天下血?!彼謮旱土寺曇舻溃昂顮斢邢⒔o你。”
風(fēng)離打開他遞上的信箋,微微皺眉。
蘇名瑜仰頭看著青龍亭的留名橫幅,里面滿是江湖上橫行霸道的人物。他微笑搖頭道:“既然各自必須分頭行動,在問心巖會合之前絕對不能被殺掉?!彼X海中又浮現(xiàn)起清晨時分,阿如單獨和風(fēng)離道別的情景。盡管他并不吃醋,卻多多少少為自己嘆了口氣,何時何地他也會有人依依道別?
此時高臺上的青龍使者正大聲宣讀著大會告示:“大會在青鋒嶺進行,參會幫會無論接到幾枚血令,都只能有五人參會。在三天內(nèi)到達豐都臺者算獲勝,若在三天內(nèi)幸存,但沒有到達指定地點,不計入幫會勝利人數(shù)。幫會勝利人數(shù)最多的幫會,為天下最強勢力,將保管天下英雄令?!?。
蘇名瑜苦笑道:“居然和做游戲一樣。這些家伙是玩真的么?把殺人復(fù)仇的宴會用游戲的形式來呈現(xiàn)給眾人。當(dāng)年創(chuàng)辦天下血的天血老人絕對是一個瘋子?!?p> 目光掃向四周,各大幫會的人正陸續(xù)走入青鋒嶺的山道,其中一青年在人群中分外引人注目,他相貌并不突出,但衣衫上赫然畫有數(shù)支墨竹,那正是南方風(fēng)頭正勁的離別社的標(biāo)志?!傲旨t葉?”蘇名瑜曾與離別社打過交道,認(rèn)識此人乃離別社的頭面人物,身份僅次于社中魁首的級別。
林紅葉雖也看到蘇名瑜,卻并沒打招呼。這里所有人都是孤身上路,即便有人彼此認(rèn)識,此時亦多是心懷戒心。平時各人行走江湖,抬頭不見低頭見,多少有些交情,老江湖多是能不翻臉就不翻臉,非必要之時決不趕盡殺絕。而在天下血則不同,若想活著離開,就要減少敵人的存在,而減少敵人存在的最直接方法就是殺人。你不殺人,人就殺你。
蘇名瑜自語道:“風(fēng)離那小子該已進去了,我也不要落后了?!?p> 簽到處的條幅上已經(jīng)有了很多人名,蘇名瑜目光掃過,他在留名的條幅上赫然看到雪心竹的名字,只是不知在人群中何處,這天涯會的二當(dāng)家原該非常惹人注目才對。
遞給他筆墨的青龍使者沉聲道:“若能活著出來,再去關(guān)注別人吧?”
“我一定會活著出來?!碧K名瑜笑著道。
“每個進去的家伙都是這么想的?!鼻帻埵拐哧帎艕诺卣f道。
蘇名瑜揚起筆墨揮毫而就,“蘇名瑜”三字龍飛鳳舞的落在橫幅上,轉(zhuǎn)身大步踏入青山之中。
“天下血”的第一滴血,流于大明天順元年。
兵部尚書于謙的死,使得整個江湖殺氣騰騰。而爭斗許久之后,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介入聯(lián)合三大勢力,十八家山寨,三十六水道,給天下武林立下了一個的規(guī)矩,即凡是在三年中始終無法解決的糾紛,全部在“天下血大會”一次解決,了解不可化解的恩怨。而大會的排名將決定未來三年的利益分配,以此避免過多的殺戮。
不知何時山中開始淅淅瀝瀝下著小雨,并不算大卻讓人產(chǎn)生一種莫名的煩躁,秦方好收斂著殺氣,靜靜伏在草叢中,目光望向數(shù)十步外的那片樹林,樹林前的開闊地上已有了五六具尸體,那上坡處泥漿水帶著暗紅的血水緩緩流下。對面的家伙不好對付,他微微搖頭,身為天行社三大殺手之一的自己,負責(zé)在此處伏擊過往高手,沒想到在路過的對手一個個被擊倒,一切進展順利時,卻在背后感應(yīng)到了殺氣,對方何時繞道自己身后的?
該死的天下血卻遇到雨天,真他媽的,秦方好緊盯著前方的樹林,低聲咒罵著,說來奇怪作為一個殺手他算是老資格,可對前方的危機卻絲毫不能把握,想著他把牛角弓握得更緊了。放輕松一點,放輕松一點,他不停的告誡自己,對面為什么沒有動靜?怎么覺得殺氣好像淡了一點了,難道敵人已去?對方若已走了,自己在這里僵持豈非太過愚蠢?不,對手一定還在原地,他定和自己一樣在等,我著急他不可能不急。穩(wěn)住,一定要穩(wěn)住??蛇@雨……這雨何時才停,一直這么下我怎能保持平靜的心境?也許我該放手一搏?
想到此,秦方好就想起身動手,但他猛地感到一股強大的氣勢迅速由遠至近,向著自己奔襲而來。什么人?是敵是友?就在他稍一分神之際,遠處樹林中一道寒光破空兒來,他卻已經(jīng)無暇顧及了,轉(zhuǎn)身面對背后上山的小徑上那片呼嘯而過的劍光……
秦方好手中的長弓剛剛舉起,咽喉上就已噴出一片血霧,劍鋒貫穿喉嚨,人被釘于樹干之上。
鏘!長劍入鞘,劍鍔之上赫然鏤刻著一個血色骷髏,那劍客長發(fā)如瀑布般披于雙肩,隱隱透著火紅,一身雪衣,全身上下散發(fā)著森然的劍氣。她冷冷的掃了對面的樹林一眼,身形一晃向山上急奔而去。
風(fēng)離在林中看著那人的背影,暗道:“是血色骷髏,那夜偷襲我的天涯會刺客果然來了。一個女子居然有如此凌厲的劍法?”他緩步走出樹林,仰頭看看天空,說來也怪這時候天卻開始放晴了。
李笑天的信上只有兩句話:“西峰有變,審時度勢?!本烤拱l(fā)生了何事?西峰有變……是說大內(nèi)的人去了西峰么?侯爺是否會直上西峰?風(fēng)離嘴角露出冷笑,如今局勢與估計相符,難得有機會面對天下豪雄,若是畏縮不前生命豈不無趣?他緊了緊背上的刀,從秦方好的尸體上摘下方才發(fā)出的鐵翎箭,加緊步伐,向山林的深處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