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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的面紗

第七章 奪鳥之痛

歲月的面紗 雨侖 4806 2018-08-07 09:28:36

  陳祖銘明顯地看出,劉老已經(jīng)完全被這只鳥迷住了。他知道劉老雖然在事業(yè)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在生活中卻是一位非常孤獨的老人。孤獨的老人,即使沒有孫輩環(huán)繞膝下,至少也會有寵物相伴。往往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孩子喜歡的事物,老人也會喜歡,特別是孤獨的老人,一條狗、一只貓或是一只鳥,對于他們來說,都可以成為最好的伴侶。如果將這只鳥送給劉老,那將是再好不過的禮物。

  但是,陳祖銘作為一名父親,為了自己的前途就可以完全不顧及孩子們的感受嗎?況且,艾琳若真的死了或是出了意外,他也沒法再面對吳振宏這個難纏的師弟。他的內(nèi)心陷入劇烈的沖突之中:他年富力強,是公司的中流砥柱,有著光明的未來,只要在劉老這一邊走得穩(wěn)妥,那么劉老的事業(yè)早晚屬于他??墒?,他深愛著自己的兩個兒子,他不希望因為他人的橫刀奪愛,毀滅了他在孩子們心中的尊崇地位,不!他不能做一個不合格的父親!還有自己師弟那一關(guān)也不好過,這三重的矛盾折磨著他。也許劉老會明白他的難處,況且劉老自始至終沒有主動開口索要??墒牵且驗閯⒗系倪@種含蓄的態(tài)度,令陳祖銘十分不安。這是十分微妙的一步棋,他煩悶不已。他以前曾遇到過無數(shù)棘手的事情,都能夠果斷地處置,但是這次他真的被難住了。劉老的位子很多人都在覬覦,他的對手在各個方面都已成追趕之勢,后面這個想法讓他動搖了。

  他把陳國威叫到跟前,很為難地說出自己想要把艾琳送給老人的想法,沒想到兒子竟毫無異議,一口答應,堅定地站在自己這一邊,還勸父親以大局為重。其實陳祖銘并不知道,陳國威早已對艾琳失去興趣,之所以一直將鳥帶在身邊,只是不想讓哥哥得到這只鳥罷了。他在答應父親的時候,反而顯得急不可耐,擔心父親會變卦,他也絕口不提哥哥。倒是陳祖銘想起了大兒子,他問陳國威是否需要征求一下孟凡的意見,陳國威連說不用,鳥又不是哥哥的,如果非得考慮哥哥的話,自己會去說服他。陳祖銘不再有顧慮,不過,對于陳國威那迫不及待的神色,他也捉摸不透。

  陳祖銘來到劉老房間,說出了自己的心意:“劉叔,孩子們見您對艾琳情有獨鐘,希望您能收下這只鳥。”

  劉老忙推辭道:“那幅畫就夠我消受了,豈能再把孩子們的玩伴一起帶走,這種奪人所愛的事我可做不來,孩子們會怎么看待我這個做爺爺?shù)???p>  陳祖銘道:“您不要顧慮,這份心意,是孩子們提出來的,您這么關(guān)心他們,您若不收下,他們反而會失望的!”

  劉老眉開眼笑了,但他還是推辭不受。

  陳祖銘急了,叫來了陳國威,陳國威親了一下劉老那滿是皺紋的臉,在老人的耳邊悄悄地說道:“爺爺,這只鳥落在我的手里,遲早會死,它要是真的死了,爸爸可饒不了我。它現(xiàn)在最需要一個疼它的主人,在這一點上,可就沒有人比您更稱職了?!标悋衩氐匦α诵?,“不過,我送您這只鳥,也是有代價的哦,您下次過來可要給我?guī)碌耐婢哙?!”說完又在劉老的老臉上親了一口。

  老人笑得合不攏嘴,氣喘吁吁地說道:“你這小鬼,竟然也和你劉爺爺做起交易來了,行,成交!”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陳祖銘父子剛離開劉老,便趕去陳孟凡那里,他們知道艾琳就在孟凡的身邊,不過他們似乎忘了,艾琳已經(jīng)逃離了牢籠。

  當他們進入陳孟凡房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艾琳正停在孟凡的肩頭,一人一鳥,站在窗邊,觀看窗外的景致。一顆石榴樹將樹枝伸向窗口,枝頭上掛著幾個火紅的花蕾。陳孟凡在自言自語地說著話,艾琳認真地聽著,它聽不懂人話,但此刻卻好像全聽懂了一般。艾琳很想搭上陳孟凡的話,卻苦于無法交流。孟凡對它訴說著內(nèi)心的苦楚和孤獨,毫無顧忌地談論自己的理想。孟凡這樣的孩子,不會將自己的理想輕易與人提及。他多么希望艾琳能夠聽懂自己的話語,明白自己的心思啊。艾琳的心中又何嘗沒有心酸與苦楚,它也以自己的方式與孟凡交流。一人一鳥,聽不懂彼此的話語,可是已成為忘年之交,互為知己,此刻正在推心置腹地交談。

  陳孟凡最好的朋友叫黃川,他們自小一起長大,但兩人性格迥異,陳孟凡看上去始終都是如水一般安靜,他的秉性仿如高原的湖泊一般,寧靜而澄澈;黃川則不同,他對接觸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仿佛始終有一團烈火在他的胸中燃燒,他更像奔涌的江河,勇敢而激進。黃川不僅是陳孟凡最好的朋友,他和陳國威也是很好的玩伴,他是那種可以和身邊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的人。除去黃川,孟凡從未遇到一個心靈上的知己,直到艾琳的出現(xiàn)。

  也許通過陳孟凡,艾琳也會想起黃川,這兩份友誼對于艾琳來說,仿如春日的甘霖一般,滋潤著它的心田。這種友誼,比一切都更為彌足珍貴,甚至勝過它引以為傲的歌聲。在它看來,吳天昊和陳孟凡是那么地相似,他們生性淳樸,真誠善良,毫不做作;最重要的是,他們都視它為最好的朋友。但是它沒有看到這兩人不同的地方:天昊有著強烈的叛逆心理,蔑視權(quán)貴;而孟凡則出生于優(yōu)裕的環(huán)境,并在其中成長,這種優(yōu)越抹去了他天性中的驕傲。陳孟凡曾見過無數(shù)生活在底層的人民,他們在水深火熱中掙扎,那些與他同齡的孩子,衣食無著,在饑餓與貧困中艱難前行,與自己的生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由此看到社會的不公,一顆仁愛的種子早早地在他的心中萌發(fā)了,他并不像弟弟那樣認為自己的富貴是理所當然的。也許當他長大以后,這種仁愛的精神會使他因自己富裕而別人貧困感到羞愧。當然,天昊與孟凡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與成長經(jīng)歷造成了兩人截然不同性格。天昊看到過太多,也經(jīng)歷過太多刻骨銘心的事情,他不斷地在現(xiàn)實的漩渦里撲騰;孟凡是一個天生的哲學家,他經(jīng)歷的事情不多,卻往往會從一件小事中引發(fā)出對生活對世界的無盡的思考。

  艾琳也許有一天會搭建起這兩個素未謀面的少年之間的一座橋梁。

  陳國威父子已經(jīng)走進房間,陳孟凡毫無覺察,還在自言自語,好在他的聲音不高,只有含混不清的聲音進入旁人的耳朵。陳國威故意咳了一聲,孟凡和艾琳同時受了一驚,迅速轉(zhuǎn)過頭來。艾琳一看到陳國威,立即顯得驚慌失措,陳孟凡開口道:“爸爸,您來了?”

  “額……我來看看你,想聽你彈琴了。怎么,你的老師不在嗎?”陳祖銘發(fā)現(xiàn)孟凡和艾琳已經(jīng)形影不離,便不好意思開口,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陳孟凡急忙坐到鋼琴前,說道:“只要您喜歡,我隨時都希望為您彈奏,小蕓老師和媽媽在一起呢,她送了我一本《李斯特鋼琴曲合集》,讓我先自行練習,我正好可以將其中的曲目彈給您聽。”

  陳孟凡已經(jīng)撫琴彈奏,不過爸爸卻心事重重,興致全然不在琴聲上。

  陳國威很不耐煩,他雖然答應過爸爸不會插嘴,但他實在不是那種能沉得住氣的人。他對哥哥說道:“哥,你別彈了,我們也不繞彎子,直接跟你說了吧,我要把艾琳送給劉爺爺。”

  陳國威的話如同電擊一般止住了哥哥的雙手,不能動彈。陳孟凡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陳祖銘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看了孟凡一眼,孟凡剛好抬起頭,將乞求的目光投向自己,他感到兒子的眼神中有無形的電光,他不敢與這目光相碰;他站起身來,走近兒子,摸了一下孟凡的頭,沒有說話,他準備離開這個屋子,臨走時,他看了陳國威一眼,示意離開。

  父子二人走出琴房,陳祖銘對兒子說道:“看得出來這只鳥在你哥哥心中的分量,算了吧,艾琳就留下吧?!?p>  “可是,您已經(jīng)將鳥兒許給劉爺爺了,他那邊怎么解釋?”陳國威已經(jīng)操起大人的語氣了。

  “放心吧,你劉爺爺哪里我自會應付好,我不能對不起你哥哥?!闭f完準備離去。

  陳國威追了上去,說道:“爸爸,您知道哥哥為什么離不開那只鳥嗎?”

  陳祖銘搖了搖頭。

  陳國威繼續(xù)說道:“您想想,哥哥平日里足不出戶,沒什么朋友,他甚至也不跟我一塊兒玩?,F(xiàn)在他有了這只鳥,更加疏遠我了。請您相信我,假如哥哥每天跟艾琳待在一起,他只會越來越孤僻,人總是要和人相處的。把艾琳送給劉爺爺,可謂一箭三雕——一則劉爺爺晚年心有寄托,二則拉近我們兄弟的感情,三則穩(wěn)固您在劉爺爺心中的位置?!?p>  陳祖銘勃然大怒:“你一個小孩子家懂什么,我的事情輪得到你操心嗎?”

  陳國威并未感到難堪,他繼續(xù)說道:“您不用生這么大的氣,我知道這事讓您很為難,不過您放心,我會把這事辦好,不會讓您難堪?!?p>  陳祖銘無奈地看了看兒子,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的兒子。

  陳國威支走了爸爸,回頭去找哥哥。

  陳孟凡對弟弟向來沒什么好感,但他對弟弟一直都是關(guān)愛有加。他知道弟弟的來意,并沒有說一句話,隨手捧起一本書,硬著頭皮往下讀。陳國威拿出了自己的孩子氣,一把搶走了書,淘氣地道:“哥哥,陪我玩會兒吧,我一個人都快悶死了?!币幻嬲f著,一面拽哥哥的衣袖。

  “國威,改天玩好嗎?我現(xiàn)在累了,你要不去找黃川玩吧。”

  “不要,你是我哥哥,卻從來不想和我玩,老是讓我去找黃川,有你這樣的哥哥嗎?”

  陳孟凡覺得有些慚愧,是啊,做哥哥的,怎能不多陪陪弟弟呢?他猶豫了一下,正想答應下來,這時候,艾琳在鋼琴上敲了一下琴鍵。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便推辭到:“國威,我今天真的不能出去玩了,待會兒還要上課哩,抱歉了!”

  “你不去,我也不勉強,可是你得答應讓艾琳陪我一起出去玩?!?p>  “這可不行,我的課程里面可少不了艾琳!”陳孟凡的臉色瞬間變了顏色,沒錯,弟弟回來找他,并不是為了玩,而是為了艾琳。

  “哥哥,實話跟你說吧,爸爸已經(jīng)許諾把艾琳送給劉爺爺了,你好好想想,劉爺爺對你怎么樣,對我們一家怎么樣!他沒有求過咱們什么,現(xiàn)在他喜歡這只鳥,我們把艾琳送給他,這不是最好的盡孝機會嗎?”

  “我沒有忘記劉爺爺?shù)暮?,我只是……”陳孟凡的話語中帶著哭腔。

  “哥,你太自私了!”陳國威似乎惱怒了,“你只在乎自己,你為爸爸想過嗎,為這個家考慮過嗎?他當然不愿為了這只鳥和你計較,但你可知道他在劉爺爺那邊會有多為難嗎?你不是不知道,咋們家能有今天,全靠劉爺爺對爸爸的關(guān)照。你倒好,只顧彈自己的琴,享受自己的日子,對這個家不聞不問。再說了,這只鳥是我?guī)Щ貋淼模疫€沒說過要給你呢,我為了這只鳥費了多大的周折你知道嗎?”

  其實在陳孟凡的心中,這只鳥并沒有突出的地位,而是他隱隱知道弟弟是怎樣得到這只鳥的。他雖然不認識吳天昊,卻明顯地感覺到這只鳥對于吳天昊來說是多么重要,從艾琳的眼中,他甚至能讀到關(guān)于天昊生活的一些內(nèi)容。當然了,他的聯(lián)想主要還是依據(jù)弟弟遮遮掩掩的一些敘述(當?shù)艿芤詣倮叩淖藨B(tài)講述著他的“光榮事跡”時,陳孟凡的心頭隱隱作痛,似乎受傷的是自己。)。艾琳根本不喜歡陳國威,它從陳孟凡那里看到了生的希望,得到了無限的樂趣。也許,從陳孟凡的身上,他還依稀看到了昔日主人的身影。

  陳孟凡是在等待,等待艾琳舊日主人的到來,當天昊出現(xiàn)的那一天,陳孟凡便把艾琳交還給他。他的心中有一種想法——這只鳥是艾琳的舊主人托他照顧的,他必須要盡責。他同時也明白,這樣的等待不過是徒勞,他可能永遠等不到艾琳的舊主人,但只要想到艾琳乃他所不認識的吳天昊的摯愛時,他也便抱定這個愚蠢的想法。現(xiàn)在,他面臨兩難的境地——要么為爸爸考慮,將艾琳送給劉老,自己開始備受良心的譴責;要么牢牢守住艾琳,讓爸爸顏面掃地。這對矛盾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激烈地碰撞。

  陳國威見哥哥沒有說話,他改變自己的語氣,和緩地說道:“哥哥,我也不為難你了,希望你再好好考慮考慮?!闭f完離開了哥哥,陳孟凡一人繼續(xù)發(fā)呆。

  陳孟凡思索良久,將艾琳喚至掌心,慢慢地走向鳥籠……艾琳不知道陳孟凡想干什么,只得任由他打開鳥籠,順從地鉆了進去……當它明白自己又重回這個可怕的牢籠時,一切都晚了。它撲騰著,尖叫著,但無濟于事,陳孟凡好像已經(jīng)鐵下心腸。他不再看艾琳一眼,快速走出房門,由于太過匆忙,他的膝蓋猛然撞到了凳子,鳥籠落到地上,艾琳慘叫一聲,被撞飛了幾片鮮艷的羽毛。陳孟凡趕緊打開鳥籠,捧著艾琳,艾琳感覺到幾滴滾燙的液體滴在身上——他哭了!

  他哭了一會兒,擦干眼淚,重又把艾琳放回鳥籠。他來到爸爸的書房,發(fā)現(xiàn)劉爺爺正和爸爸在一起。他親切地說道:“爺爺,這只鳥叫艾琳,我和弟弟想把它送給您,希望您能喜歡?!?p>  劉老高興得合不攏嘴,連夸兩個孩子懂事。

  陳孟凡以不打擾劉爺爺和爸爸談公事為由離開了他們。回到房間,他倒在床上,腦海一片空白,直到徐徐入睡……

  第二天,大霧彌漫,劉老卷起畫軸,提著鳥籠,高高興興地上路了,一家人到門口送行,車隊緩緩駛離門口,不久消失在了大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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