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點學(xué)問,偷點拳腳,這到底算不算騙,是不是偷,其實是個相當(dāng)深奧的問題。
這涉及到日出東方,水往南流,周公東征,武王伐紂,村東頭的老木頭疙瘩為什么半夜嚎哭,黃狗黑狗為什么都是狗……
總而言之,問題很復(fù)雜,解釋起來很麻煩,子壯三言兩語還真說不清楚。
如果真要解釋清楚了,估計祖父會很頭疼。
而子壯自己么,僅僅是稍稍有點丟臉而已。
……
自子壯染上了“渴睡癥”這個毛病以后,祖父做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情,就是央求老桑林巫收子壯做了巫孫。
老桑林巫德高望重,家境殷實。在整個桑林村內(nèi),那絕對是不低于村正的一個存在。
多少人都想攀上老桑林巫這個高枝,死纏爛打,軟磨硬泡,卻一個個都灰頭土臉,鎩羽而歸,被老桑林巫嚴詞拒絕了。
“就一個老跛子?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了?!?p> 很多人當(dāng)日都冷嘲熱諷,等著看跛老爺子的笑話,卻沒成想到,結(jié)果讓村里人眼珠子掉了一地。
老桑林巫二話沒說,不但收那個“小病秧子”做了巫孫,還簡直要把他給寵到天上去了。
整個村子的人都懵了。
有好事者拐彎抹角地去探聽緣由,老桑林巫只是淡淡地說,“緣分而已,子壯他祖母給我托了夢,讓我?guī)椭疹櫼幌逻@個孩子?!?p> 我去!
這真是一個意想不到的理由,懟得那些好事者一臉尷尬,啞口無言。
托夢的事情,是真是假,只有老桑林巫自己知道,別人可摸不著虛實。
怎么,你敢懷疑老桑林巫沒講實話?
哼哼,那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了……
跛老爺子做得第二件事情,更是出乎村里人的意料。
他在在村里人的迷惑不解,甚至是冷嘲熱諷中,居然在村東的官道邊搭了一間草亭。
那官道其實離村子還有半里地,大約有三車寬,從北邊的郯國延伸過來,穿過荒原,一直往南,可以直達邑城。
再往南呢,這官道會通向哪里,子壯就不清楚了。
……
“跛老爺子,您老人家腿腳也不方便,卻費這么大力氣搭了個草亭,這可是做善事啊。像您這么好心的人,現(xiàn)在可不多見了,估計在官府那里都能混個好名聲?!?p> 村里最能挑撥是非的娘們叫“八哥娘”,就住在村東頭。
看著子壯和祖父從她門前經(jīng)過,“八哥娘”斜倚著門框,半抄著手,半是恭維半是譏諷地說道,目光里透出一絲戲謔。
跛子不卑不亢,停下腳步,微微朝她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不敢說是做善事,也是存有私心的。”
他身體精瘦,個頭不高,兩只眼睛里卻偶爾會閃過一絲精光。
跛子也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八哥娘”話里的嘲諷之意。
不過他臉上波瀾不驚,語氣平淡地繼續(xù)說道,“有那么個草亭,畢竟能給過往的旅人遮點風(fēng)擋點雨,也算是給子壯積福消災(zāi),讓他的身體快點好起來?!?p> 呃,原來還是為了他家那個小病秧子。
“八哥娘”掃了一眼一邊的子壯,見那臭小子對她翻了一個白眼,然后一副愛搭理不搭理的模樣,心里就覺得不得勁,總覺得好像遺漏了點什么。
這老跛子平時在村里寡言少語,做事卻是鬼精鬼精的。
也不知道這老跛子使了什么妖法,竟然能把這“小病秧子”送到老桑林巫門下,平白無故地在村里多了不少依仗,全家人的腰板似乎也硬了不少。
這“小病秧子”更是囂張,據(jù)說還把牛犇的三個兒子都一鍋給燜了。
一鍋燜啊,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據(jù)說出手還挺快,下手還挺狠,牛犇家三個兒子至今還躲在家里不敢出門呢。
“八哥娘”撇撇嘴,心里一直嘀咕:積福消災(zāi),聽起來倒是冠冕堂皇,背地里還不知道打了什么鬼主意。
“跛老爺子,又要帶孫子去草亭下施水?”
“八哥娘”看著跛子祖孫兩人抬著的一木桶涼水,故意把“施水”這兩個字咬得很重,心中又是鄙夷,又是好笑。
聽說過施粥的,施米的,唯獨這祖孫兩個是奇葩,在草亭下給過往的旅人送水。
那官道上平時其實也見不到幾個人,做個名不副實的善事也就罷了,還要搞出這么大的花樣,真真笑死個人。
“讓您見笑了,今天難得有點空閑,就去一趟。我們小戶人家,自己都吃不飽,也就能給別人送口水了。當(dāng)然了,這水人家也不是白喝,能有人和我們祖孫兩個嘮嘮嗑,我這孫子也學(xué)了不少東西,長了不少見識?!?p> 跛子依然臉色平靜地回應(yīng)著,一邊的子壯已經(jīng)有些著急了,眉頭擰成一個大大的川字,兩眼緊緊地盯著八哥娘,眼神非常不友善。
八哥娘有心再羞臊跛子幾句,卻被子壯的眼神盯得有些發(fā)毛,悻悻地退后幾步,不滿地嘟囔著,“跛老爺子,可不敢耽誤您老的時間了,你這孫子要吃人了??峙虏粌H僅是長了見識,據(jù)說拳腳也有人教,心腸也變黑了吧?小小年紀(jì),再這么下去可就成禍害了……”
……
一大木桶的冷水,就放在草亭下。
子壯在桶里扔一個葫蘆瓢,然后靜等過往的旅人上鉤。
不,是靜候過往的旅人求助。
這官道上其實也沒有幾個人來往,子壯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空蕩蕩的官道,不一會就煩了。
“祖父,連個人影都沒有,你再給我講講‘武王伐紂’吧?!?p> 子壯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頭喪氣地望著祖父,目光中帶著一絲質(zhì)疑。
“那天給那幫毛孩子講‘武王伐紂’,就為了這微子啟是不是大奸臣,牛家三兄弟跳出來挑刺,讓我收拾了一頓。祖父,我就納悶了,你明明告訴過我,那微子啟是大商國的內(nèi)奸,賣國求榮的玩意,為什么他們都說不是呢?”
說到這里,子壯一臉憤懣地抱怨道,“他們都說我胡說八道,一群尿孩子還跟著起哄,差點讓我下不了臺……”
自從得了這“渴睡癥”以后,子壯言談舉止間,都明顯有了些小大人的氣勢。
才剛過了十歲的孩子,在祖父面前,可一點沒有畏縮的模樣。
跛老爺子聽著孫子的抱怨,臉上閃過一絲緊張之色,旋即恢復(fù)如常,用手摸摸自己的腦袋,迷迷糊糊地說道,“是這樣啊,我給你講過‘武王伐紂’的事情嗎?還說過那微子啟是內(nèi)奸?”
子壯用力地點點頭。
“我忘記了,也許是我記錯了。子壯,你知道祖父腦袋不好,一用腦子就頭痛。”
跛老爺子目光中透著一絲痛楚,抱著頭,喃喃地說道,“我的腦袋壞了,總是忘記很多事情,也會記錯很多事情……”
子壯看祖父一臉痛苦的模樣,慌張的湊過來,拉住祖父的胳膊,一臉的過意不去,“祖父,那就不要想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在乎是真是假,只是覺得好奇而已?!?p> 跛老爺子一副備受折磨的樣子,哎吆了半天,才把手從頭上拿下,臉色慢慢恢復(fù)了平靜。
子壯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祖父,你沒事了吧?!?p> 跛老爺子點點頭,吐了一口濁氣,認真地叮囑子壯,“我好多了——以后我講給你的任何事情,你最好不要講給別人聽,好不好?”
“為什么?”
“祖父的腦袋受過傷,過去很多事情都忘記了,記性也不大好?!?p> 跛老爺子摸著頭上的傷疤,一臉的無奈。
“我又上了年紀(jì),最近經(jīng)常會搞錯事情。如果讓村里人知道了,他們會笑話我腦殼壞了。就像他們笑話我是個跛子,笑話你過世的祖母是個啞巴一樣……”
嗯!
子壯明白過來,用力地點點頭。
“只要祖父告訴我的,我都不告訴別人了,你就放心吧。即使別人知道了,我就說路過的旅人告訴我的,反正也無法對證?!?p> “再有人笑話您和祖母,我還打他?,F(xiàn)在打不過,長大了再打……”
……
子壯正慷慨激昂地宣誓著自己的打人計劃,卻見祖父忽然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跛老爺子此時兩眼發(fā)光,就像餓貓見了老鼠一樣,朝遠處努努嘴,“子壯,別說話了,終于有人來了……”
子壯順著祖父的目光,果然看見一個旅人從官道的北邊走了過來。
那旅人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穿一身青色的深衣,背著一個黑色包袱,風(fēng)塵仆仆,一臉地疲憊,又是好奇,又是緊張,遠遠地打量著子壯和跛老爺子兩個人。
那草亭就在路邊,一丈高,兩步長寬,只是用幾根粗木棍打了個架子,上面覆蓋著茅草架起來的,看起來相當(dāng)簡陋。
烈日當(dāng)頭或者陰雨連綿的時候,倒是可以到草亭下避一避。
若是狂風(fēng)暴雨,估計早就被掀翻了。
只是,草亭下那一老一少兩個陌生人,守著一個大水桶,蓬頭垢面,虎視眈眈地打量著自己,怕是不懷好意吧。
青年人小心地摸了摸懷里癟癟的錢囊,放慢了腳步,忐忑不安地走過來。
醬油腌黃瓜
求收藏,求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