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沉,暮光漫天。
子壯空著手,三蟹則拎著一個竹籃,兩個人晃晃悠悠,順著官道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前面不遠處,就是草甸村的東村口了。
三蟹的竹籃里放著兩條熏好的豬后腿。
即使都用干荷葉包好了,但那濃郁的香味依然從里面隱隱飄散出來,讓三蟹在路上流了不少口水,時不時地就瞧上一眼。
“我家里還有不少,你這幾天想吃了,就去我家吃好了——可不要現(xiàn)在把口水滴到上面。”
子壯看著三蟹哭喪著臉的模樣,忍不住取笑他說。
因為昨天受了點風寒,子壯的嗓音有些沙啞,和平時大不一樣。
他從荒原上扛了一頭野豬回來,本來只答應給三蟹半個豬腦袋和一條豬腿,剩下的和小桑林巫家平分。但到了最后,子壯思前想后,還是多給了三蟹一些。
沒辦法,和三蟹在河邊收拾野豬的時候,子壯才知道了真相。原來三蟹這小子剛才并沒有胡說八道,他最近真地在家里受“虐待”了。
每次子壯分給三蟹的野物,三蟹幾乎一口都吃不上,也就是過過眼癮而已。子壯的祖母收拾野物倒是一把好手,每次都把東西搞得香噴噴的,讓三蟹給他那位嫁到草甸村的小姨送過去。
他小姨有個表妹,比噘兒小不了多少,長得那是一個水靈啊,讓三蟹的家人惦記了可不是一年兩年了。
“別在我跟前裝模作樣,愁眉苦臉的作態(tài),到底想給誰看呢?”子壯半是玩笑半是生氣地說道,“是送你媳婦吃的,又不是別人……”
這次三蟹帶回去的一個豬腦袋和兩條豬腿,三蟹的祖母和母親收拾了幾乎一整天。先用各種大料調(diào)好湯,然后用小火慢慢燉熟。肉熟以后,讓它自然冷卻,然后把肉撈了出來,又用柏木熏制了好長時間。經(jīng)過這么繁瑣的一番折騰,出來的熏肉不但香味濃郁,肉里面還有一股柏木的清香。更難得是,即使在常溫下,這種熏肉也能保存五到七天。
豬頭就留在了三蟹自己家里,兩條豬后腿則要被送到三蟹小姨家里來。
知道這個消息后,子壯雖然身體略有不適,嗓子有些沙啞,但還是自告奮勇陪著三蟹來了。
“子壯哥,我不是心疼這兩條豬后腿?!比穼擂蔚剡诌肿?,怯生生地看了子壯一眼,“我就是心里有些不踏實——我現(xiàn)在都快要憋死了,你還是告訴我實情吧?!?p> 知道了福老爺子給他的三兒子來提親,子壯當時火冒三丈,恨不得把福老爺子和他那個雜碎兒子碎尸萬段。
但過了不多久,子壯忽然卻冷靜下來,詳細詢問了草甸村和福老爺子家人的一些情況,然后再也沒有和三蟹提起此事。
只是聽說三蟹要送兩條豬腿到草甸村的小姨家,子壯當時就自告奮勇要跟著一起過去。
等豬腿熏制好了,子壯又忽然受了點風寒,但仍然堅持陪著三蟹。
“我就是過去認認路而已,去荒原的時候經(jīng)常從草甸村邊路過,倒是從沒有留意你小姨家在哪里?!?p> “可你以前你也沒有關心過這個……”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以前你也沒有準備要娶你表妹呃?真要娶你表妹,估計還要我?guī)椭鴣碛H,可不能不知道你小姨家在哪兒。”
“我還是不信……”
這一兩天里,子壯壓根就沒有提起噘兒,也沒有提起福老爺子來桑林村提親的事情,這讓三蟹不由得忐忑不安。
噘兒是子壯的禁臠,這個傻子都看得出,更何況是從小就和子壯廝混的三蟹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三蟹也不是傻瓜,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聽著三蟹一直在嘮嘮叨叨,非要問出個究竟,子壯不由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三蟹,“三蟹,你是不是怕了?”
三蟹張大了嘴巴,忽然漲紅了臉。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也好像凝固了。
“你若是怕了,我現(xiàn)在就回去,你自己去你小姨家就是了。”
子壯又淡淡地加上了一句,瞇著眼看著對面的三蟹。
三蟹的喉結動了動,閉上嘴咽了口唾液,忽然“啪“地一聲把竹籃扔在地上,拍著胸膛大聲地喊到,“子壯哥,你可別瞧不起人。我從小跟著你混,可從來沒有怕過誰!”
子壯警惕地四周打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旁邊沒有其他人,這才匆匆地摸了一把臉,“不怕就不怕,說那么大聲干什么——噴我一臉口水!”
“你……”
臉紅脖子粗的三蟹不禁語塞,苦笑不得地望著子壯。
子壯把地上的籃子撿起來,遞到三蟹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事情不告訴你,是為了保護你,不想把你卷進來?!弊訅汛笥猩钜獾乜戳巳芬谎郏澳闳粜诺眠^我,你不要問三問四,一切看我的手段。即使以后出了事情,你也不必隱瞞什么,一五一十地把所有事情說出來,就是幫我大忙了?!?p> 嗯,三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子壯看著三蟹,忽然心底起了一個疑問。
“三蟹,你是不是和你家里人說了什么?”
三蟹搖搖頭,信誓旦旦地說,“子壯哥,我的嘴可緊了,從來不亂說話?!?p> 子壯忍不住笑出聲來,“就你還嘴緊?我還什么都沒問呢?!?p> “子壯哥,你……”
看著面紅耳赤的三蟹,子壯搖搖頭,也不好意思再逗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我就是不明白,如果你心里忐忑不安的話,你家里人怎么想?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在草甸村惹了事,把你也牽扯進來?”
石老爺子,三蟹的祖父,畢竟是一村之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三蟹抽了抽嘴角,目光有些躲閃,可這些都一絲不漏地落在子壯的眼里。
“你不方便說就算了?!?p> “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是擔心你瞧不起我。”
三蟹內(nèi)心掙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我祖父說,世道艱難,我們這些窮苦人,即使吃得了苦,受得了辱,這一輩子估計也翻不了身——除非是跟對了人,也許還有點希望?!?p> “跟對了人?”
嗯,三蟹堅定地點點頭,一臉崇拜地望著子壯,“我祖父早對我說過,說你祖父不會是個簡單人物,骨子里硬得很,相處久了才能察覺得到。你當時打了牛犇家那三個小子,理正司來了一趟又走了,讓我祖父琢磨了好長時間。那個時候我祖父就告訴我,桑林村太小,估計以后容不了子壯哥。只要子壯哥不害我,這輩子跟著你混,也許能闖出條路來。我就想,子壯哥怎么可能害我……”
“好了,這些阿諛奉承地話就不要說了?!弊訅延X得臉上有些發(fā)燙,不得不打斷三蟹的話,“三木那個小子,傍晚真地喜歡在村里溜達?”
三木就是草甸村村正的三兒子,也就是子壯今天來這里的主要目標。
“是我表妹以前告訴我的,應該不會有錯。”三蟹點點頭,有點擔心地望著子壯,“只是這里畢竟是他們的地盤,那小子平時總有幾個狐朋狗友跟在一邊,子壯哥你可要想清楚……”
“你想多了,三蟹,我是那么有暴力傾向的人么?”子壯陰惻惻地一笑,“我今天是來給他看病的……”
……